九九消寒图的梅花画到学子们心心念念的那一朵的时候,年假开始了。
辞别夫子后,一群学子虽是兴奋,但也有不舍。
他们一边打包着行李,想念着家里的悠闲快活日子,一边和同窗执手相看泪眼。
比如苏延,这会儿就在处理身上的两个人形挂件。
“别拉着我衣角了!蒲!元!宝!师!兄!”苏延第不知道多少次,将拉着自己衣角的手拽下来。
蒲金可怜巴巴的将手往后缩了一下:“我就是不舍得分开,云笈,我们有一个多月见不着呢。”
苏延冷静道:“但一个多月后,我们又要朝夕相处好几个月。”
“那是以后的事儿,可是这一个月就是见不着呀。”蒲金比较执着。
苏延扶额:“回家痛快自在的玩不好吗?”
这小少爷回去以后,日子绝对比在私塾快活的多,苏延不太理解他的依依不舍。
蒲金戳戳手指:“我们家只有我一个人,我没伴。”
他们蒲家没有和他同龄的孩子,比他大的,要么暗戳戳嫉妒他讨厌他,比他小的他没兴趣。
和在私塾不一样,他在这里,有真心相待的朋友,有可以竞争的师兄弟。
他是真的舍不得云笈。
苏延叹息:“要不这样?你在家中无聊时可以给我写信,若是寄不出来也不用寄,等到收假,我一定一封封看完,给你回复?”
蒲金眼睛一亮:“真的?”
苏延点头。
周十二郎从角落里探出头来:“云笈,那我呢,我也给你写信?可我不喜欢写信,我就只想和你说话。”
只有云笈能听他说那些无聊又无意义的废话,还能及时给到他反馈。
他回家去后,待遇自然会提升,可是能听他说话的人就没有了,写信不知道能不能缓解他的倾诉欲?
唐华佩笑嘻嘻的打包行李:“其实周师兄可以再禁言的,没有云笈陪伴,说不定禁言的效果会更好。”
周寻真:……
“那我还是写信吧。”他妥协道,毕竟禁言的滋味谁禁谁知道。
相比起来,写信——多好的方法啊!
虽然这样说,但等苏荣夫妻来接苏延的时候,大家都还是表达了对小师弟的不舍,诸位师兄一一告别时,十二郎和蒲金躲在后面,眼睛都红了。
苏荣坐在驴车上,掀开帘子往回看,见到苏延的师兄弟们依依不舍的模样,在回去的路上与有荣焉道:“咱们崽儿可真受欢迎!”
不过他也有点担心:“崽儿,你是不是也舍不得和师兄们分开?要是舍不得,你要和爹说。”
可别自己闷闷不乐的。
苏延抱着手炉子,认真想了一下,严谨道:“有一些吧,师兄们对我很关照,也都是很赤诚的人。”
平日里和他们插科打诨,原本无聊的私塾生活也会鸡飞狗跳,变得有趣起来,他仿佛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孩儿。
加上夫子教的每一个知识,和师兄们的一起你追我赶的进步,让他觉得每一天都很有意义。
苏荣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表情,被他可爱到了,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才说起正事:“冬至时,里正和族长上门拜访了咱们家,想要见见你,今年过年,祭祖咱们的位置也要往前挪一挪。”
苏延诧异仰头:“啊?为什么?”
他记得自己没怎么出风头呀,因为未来规划的路在科举上,生意的事他选择的是闷声发财,坐等分红,因此引导多过于插手,以免成为被攻讦的点。
怎么这两人会突然想要见他呢?
还把他们家祭祖的位置往上调了。
苏荣解释道:“是你上次报信徭役的事。”
“村里和族中都十分感激你,这些日子来咱们家做客的人不少,但最主要的都是想感谢你。”
苏延诧异:“爹娘说是我说的吗?”
他把这个信息告诉苏荣他们,原本是想以苏荣的名义说出口,增加他的威信,方便他在村里族里行事的。
毕竟他爹渐渐年长,又只有他一个独子,村里人讲究多子多福,想必背后会有人念叨他和小赵氏的,而苏荣的消息能帮助到他们,那些闲话便不好出口了。
苏荣对他可谓了解甚深,他眼珠一转,他就猜到这个孩子在想什么。
他又是暖心又是好笑:“怎么这样孝顺?一天天只为爹娘着想,不为自己着想。”
他捏捏苏延的脸:“你去读书了,今年的身体也比往年更好,自己也想科举考试,那就不只是赚银子读书的事儿了。”
“我打听过,读书人重声名,你年纪虽小,却也要有些美名,让族中人记住感恩,为你传扬。”
“徭役之苦,不止苦在劳累,甚至因此有伤亡,所以家家户户畏惧如虎,你既然送回消息,让族中村中提前做了准备,他们就得感恩我儿。”
“况且你若科举,族中与咱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家也不可能脱离宗族。崽儿若是不想被他们牵绊太深,或者被他们打着你的名义随意乱来,便要一开始就立住自己在族中的位置。”
“可想要位置,崽儿就得在族中有威信,徭役的消息,就是一个开头。”
苏延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他爹?
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爹是会为他考虑周全不错,但局限于认知,是不可能考虑的这样周全的。
能想的这样深,见识、阅历所处的环境可一样不能少。
初衷是他爹的没错,但话里的意思不是他爹能想到的,即使历练做了生意的他爹,也许会有模模糊糊的概念,但绝不会如此透彻。
苏延一针见血:“爹,你受了谁的影响?”
苏荣一噎,无奈挠脸道:“崽儿,你让爹多装一会儿不成吗?”
他可是琢磨了好久才想明白其中利害,能这样顺畅的侃侃而谈呢,结果他的宝贝儿子听完就立马拆穿他了。
儿子太聪明,当爹的威严也没多少了。
啊啊啊啊!泄气!
苏荣咬牙切齿的把儿子软嫩嫩的脸揉搓一顿,才坦白道:“是爹请教了胡道长啦!”
“爹担心拖累你,做的不周全影响你,所以一有空,不止西处悄摸打听,还经常上山进香,求天尊保佑你。而且咱们家要感激胡道长,我就又帮道长多干了些活。”
“所以胡道长就指点了一下我!”
苏延捂着自己的脸蛋嘴角抽抽:指点一下,这是指点了很多下的结果吧。
他一时间心疼起胡道长来,竟然要被他们父子这样霍霍。
但他爹为他考虑的心意他也收到了,他认真道:“爹,不用太担心我,我心中有规划的。”
除了苏荣夫妻,他其实没有那么多善意和耐心给到这些陌生的族人,所以他原定的规划就要更粗暴一些。
等他崭露头角,苏家族里或者村里若想要他的亲近照拂帮助,到时候自然要接受他的规则。
那样或许强势或者让人不满,但胜在不必费什么口舌和心思。
只要等到他走到更高处,这些不满也会渐渐消弭。
可现在苏荣为他思虑的这一步,就是先给他铺垫了怀柔施恩,以后便是他强势或者让人不满。
还是那句话。
记起如今的帮助,他便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外人无可指摘,名声就会更完美一些。
间接的为他消除了许多隐患。
他抱住苏荣的手:“爹,你真好!”
苏荣又美滋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