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里的师兄弟都十分诧异:“做出来了?”
他们是知道郑永兴在研究什么的,自从徭役之事后,郑永兴迷茫了一段时间。
但他从苏延的发言里找到了灵感,准备改善工具。
因此这两年他没少折腾,前一年的时候,从水井轱辘上得了一些灵感。
他认为水井轱辘既然可以从由下到上的运送水。那么城墙上下运送砖石是不是也可以做出相似的工具呢?
这可比人背上背下要省力的多,他当时就给苏延讲解了他的灵感,一众师兄弟因为好奇也旁听了,还叽叽喳喳给了不少肯定。
因此这一年多来,郑永鑫不止将家里的水井轱辘给拆了,还学了木工,课余时间大多用去刨木头了。
现在这会儿能来报喜,很显然是他做的工具完工了。
大家对他做的新工具还是非常感兴趣的。
因此见他这会儿嚷嚷着要找云笈,都很自觉的将被围在中间的云笈露了出来,然后簇拥着云笈兴奋道:“走,我们一起去瞧瞧。”
一众人跑回了学舍,那里残留的木屑还没有清扫。刨子等工具随意歪倒在旁边。
而院子正中,放着一架做工复杂的大件。构造里齿轮,框架,粗麻绳一样不缺。
郑永兴十分兴奋的给他们介绍:“到时候将这个架在城墙上,旁边的摇把摇动,会带动齿轮转动,绳子收缩,而在绳子末端吊的框架中放上泥石。绳子收缩时泥石就会被一起运送上来了。”
“和水井打水是一个道理。”
他说着,将这个大家伙放在桌子上,简单给大家演示了一下过程。
一群师兄弟看的惊叹,苏延听取“哇”声一片。
这时候,郑永兴亮晶晶的目光落在了苏延身上:“云笈,你觉得如何?”
他更想得到云笈的认可。毕竟改造工具是苏延提出来的,苏延对这方面肯定有想法的。
苏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而是将整个框架全部看明白,并且上手试了试后才出言:“师兄,你做的很好。但实际的运用上,我觉得这东西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朱大家说格物致知,今日我们就来格你所做的这个东西吧。”
“我们既然是想将这个工具用作徭役,便模拟徭役的场景,看看它的表现。”
说到这个,大家觉得苏延说的也对,而且他们对之前徭役的场景还记忆犹新,当即叽叽喳喳的给出点子。
“咱们要先找一个高处,模仿城墙或者河道的高度。”顾柳率先道。
“对,咱们还需要同样重量的砂石河土,看看重量变大会不会有影响,这绳子结不结实,耐不耐磨?”韩辛也提出建议。
“对,咱们再用摇把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省力。”陈宁也发言。
“最好还是找大人来试吧,或者是做过徭役的人,他们的感受最好。”周十二郎和唐华佩雀跃道。
郑永兴眉眼舒展开:“对,确实该好好试试。”
到时候能不能用,好不好用,一试就可知。
看他兴奋的样子,苏延道:“咱们请孙夫子和师父来,说不定他们会有更好的建议。”
“对对对!”郑永兴猛点头。
于是爱传话的周十二郎当仁不让的接下了这个任务,将两位夫子请了来。
两个夫子自然也是知道郑永兴最近的兴趣转变的。
但他们没拦着,这会儿见了郑永兴的成果,他们的眼底先闪过了一抹欣慰。
不论实用程度有多少,敢于动手就己经领先了绝大部分的人,他们当然不会打击孩子们的积极性,当即手一挥,带着他们就往城外去了。
虽然不可以轻易往城墙上去。但城外多山丘,他们找个地势平缓些的,自然形成的阶梯高度就够他们做实验了。
他们出城时还随便花了些铜板,雇佣了三五个壮劳力和老者,让他们分别体验工具的实用性。
只是实验成果并不尽如人意。
开始重量少的时候,确实比人背上来要轻松些。
但随着重量渐渐增多,摇把就很难使上力了,转动摇把所花费的力气,并不比背上来小,壮劳力可以咬牙试试,但对于年老的老人,就很有些无力。
被雇佣来的几个壮汉和老者擦着额头上的汗,有些丧气。
只是看着比他们更失望,这会儿正垂头丧气的小郎君们,他们心中还多了些不忍。
毕竟雇佣他们来的时候,这几个学子己经将他们要做出这个工具的缘由讲过了,他们愿意来也是抱着一份希望,还有对少年怜惜他们处境的感激。
少年一片赤诚之心,他们并不想催折。
毕竟这世道可没有几个人怜惜他们的处境,有这样善心的小郎君,还是读书人。
不应该只有失意。
只是几人笨嘴拙舌,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才好,他们互相推搡,面面相觑,只见其中一个壮汉走出来,结结巴巴安慰道:“小郎君的想法己经很不错了,只是要多使些力气,如果真的被官府采纳,那也是很好的。”
“对呀,对呀。”其余几人连忙附和。
“小郎君们不必灰心,你们今日能做出这工具,日后说不定能做出更好的呢?”一个老翁弓着背,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安抚和信任,哑声道。
郑永兴眼眶微红,这会儿听到这几句话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些人的支持和善意,让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坚定:“嗯!我一定会做出更好的,真正能用的工具!”
其余几个师兄弟虽不是工具的主要创造者,但他们同样抱有希冀和善心,因此这会儿也是眼眶微红。
陈宁小声道:“我也要努力!”
顾柳则是神色微动,嘴唇蠕动他低声重复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亲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他忽然恍然,也因此有所触动。
苏延也垂下眼帘,他没想到他课堂上有感而发的发言,真的触动到了一个师兄。
而师兄不辞辛劳,也跌跌撞撞的做出了一个工具,也许工具不够完美,但他确实抱着所有的善心在另一条道路上初窥门径。
然后在实验的过程中,他们又收获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与鼓励,甚至是希冀。
甚至这会,似乎又连带触动了其他的师兄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像“蝴蝶效应”一样,他只是无意中做出的选择,却似乎真的掀起了一个小小的风浪,甚至这个风浪由点及面,似乎还有越来越广的趋势。
他微微握拳,忍不住侧头看向任怀民,带着一点迷茫和求助。
任怀民温柔的看了一眼这群孩子,然后蹲下身揉了揉苏延的头,小声安抚道:“今日这是好事,但也因此,你也应当更谨慎的掌握自己的能力。”
任怀民不觉得这是坏事,从他知道苏延的天赋起,他就知道凭借苏延的天赋和聪慧,他有能轻松影响他人的能力。
他能力愈强,能影响的面就更广,以前是苏家,现在是师兄弟。
只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更首观,让苏延首接见识到或者意识到自己带来的影响。
所以苏延迷茫时他要及时给予引导,他缓缓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
这话出自苏延学过的《中庸》。
苏延抿唇,他听懂了,任怀民教他“慎独”,让他既不要因为有这样的能力而畏缩不前,也不要因此骄狂,失了本性。
而是应当心存敬畏,思虑周全,谨慎的使用自己的能力,这样也不会误入歧途。
“我明白了,师父。”
任怀民微微一笑,有今日之事,苏延便是日后为官或者掌权,只要他想起今日之事,他就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教导完弟子,他也没忘记安抚。
他摸摸学生的头,悄悄眨了眨眼睛,安慰道:“别怕,为师陪着你呢。”
苏延偏头,迷茫不在了,只有点暖心和笑意:“师父,不要太放纵弟子,弟子容易学坏!”
哪有师父是这样的,一边教弟子慎独,教导完又说别怕,尽管去闯,师父陪着你的?
这是熊孩子家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