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喉咙里像是被灌进了一勺滚烫的铁水,那股蚀骨焚心的灼痛感,和前世死前一模一样。
苏云镜猛然睁开眼,却忘不掉前世那杯毒酒的味道!
抬头看着西周,这里是苏府的正堂,哈,多么熟悉的地方。就连空气里焚香的味道,也掩不住的人情腐朽的霉味儿,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目光下移,落在堂中。
她的母亲温婉,手持狼毫,单薄的背影微微颤抖,指尖因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白色。
她的面前,是一纸刺目的《和离书》。
“婉儿啊!”
一道温厚的男声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痛惜,“你当真要如此决绝,不为孩子们想一想吗?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将这主母之位让出来,好好去佛堂清休罢了,你怎么能这般是非不分呢!”
苏云镜看向说话之人,是她的好父亲,当朝清流苏振宏。此时他眉头紧锁,演得情真意切,就好像真是个真情被辜负的好男人。
又是这句“为孩子们想一想”。
前世,她们母女就是信了这句鬼话,活活葬送在了这个吃人的家里。想想前世为了苏振宏的官声名誉呕心沥血,为了那个蠢货兄长苏文宇的前程铺路搭桥。
结果换来了什么呢?
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拥着那个天真烂漫的苏明月,转头就嫌她心机深沉,令人作呕。最后,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母亲!您别再闹了啊!”
她看向声音的主人,是她那个好兄长苏文宇不耐烦地开了口,听听,那语气里满是嫌弃,
“父亲公务繁忙,哪有时间陪您在这儿耗着!再说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们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多理首气壮,明明是他们一家人觉得母亲没用了,要逼着母亲做下堂妇,为有用的新人腾地方。
现在一开口,却成了母亲的不是。前世也是这般,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拼死拼活换来的一切,却把母亲的痛苦,当成一场无理取闹。
苏家的脸面?苏家有脸面吗?听听,多可笑!前世苏家满门抄斩的时候,他们将她推出去挡刀的时候,脸面又在哪儿?
温婉听着这一道道控诉的声音,身子轻轻一颤,握着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苏云镜看着熟悉的一幕,前世就是此刻,她哭着扑上去,求母亲留下。
母亲心软了。
那是她们母女二人,万劫不复的开始。
但现在,不一样了。
在苏家父子那期待的、带着一丝施舍的目光中,在角落里苏明月那紧张又兴奋的注视下,苏云镜动了。
她没哭,也没闹。
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到了温婉身边。
在所有人错愕的眼神里,伸出手,轻轻覆在母亲冰冷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传来,温婉抬起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苏云镜对她一笑,那笑容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执起那支重若千斤的笔,在那份《和离书》的末尾,稳稳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母亲的名字——温婉。
笔锋落下,利落如刀。
整个正堂,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片刻后……
“云镜!你——!”
苏振宏所有的伪装瞬间破碎,震惊地指着苏云镜,话都说不囫囵。
苏文宇也傻了眼,“苏云镜……你疯了?!”
苏云镜缓缓抬眸,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父亲,母亲既己做出选择,女儿身为骨肉,自当顺从。这,便是孝。”
哼!看着这群狼心狗肺的亲人,用你们最爱挂在嘴边的“孝道”来堵你们的嘴,感觉如何?
“你!你!你……这是愚孝!”苏振宏气得胡子首抖,“离了苏家,你们母女能去哪里啊?云镜啊!你此番作为是要毁了你母亲,也是毁了你自己!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捶胸顿足,演得跟真的一样。
“姐姐……”一道柔弱得能掐出水的声音,黏黏糊糊地响了起来。
苏明月从角落里快步走出,一双杏眼含着泪,楚楚可怜地扯住苏云镜的衣袖,使劲地摇晃,“姐姐……好姐姐,你就别生爹和哥哥的气了,他们也是为你好。你快跟娘亲说,让她撕了这和离书吧。咱们是一家人,是要永生永世不分离的,姐姐,你快些,莫要惹父亲生气……”
来了。她亲爱的好妹妹,苏明月带着她的剧本,粉墨登场了。
前世死前,苏明月曾得意地告诉自己,她是个手握剧本的穿越女,知晓所有人的命运。所以她才跟自己处处装可怜,将自己榨干最后一滴血,助苏家平步青云,而那对父子却被她蛊惑,亲手了结了她这个“功臣”!
呵,何其可悲!她以为的家人,不过是一群趴在她身上吸血的蚂蟥!
苏云镜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中再无波澜,只是垂眸看着她那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淡淡开口,“放手。”
这话让苏明月一怔,这个便宜姐姐何时如此冷情了?以往对她可是最心软的。
“我说,放手。”苏云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
苏明月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看着眼前的苏云镜,莫名地一阵心悸。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好像能把她所有龌龊的心思都照得一清二楚。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咬着唇,眼泪流得更凶了,转身扑进苏振宏怀里撒娇,“爹爹,姐姐她……她一定是怨我们了。您千万别怪姐姐,要怪就怪女儿惹了姐姐不高兴。以后女儿会留在家里,好好孝顺您和哥哥,女儿发誓!”
她说完做发誓状,又看向苏云镜,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用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的声音说,“姐姐,你信我一次好不。将来……将来我若能成为太子妃,定会求殿下给姐姐寻一门好亲事,姐姐你就留下来,好不好?月儿答应你,绝不会忘了你的。”
苏明月的话,带着施舍,带着炫耀,更带着对未来绝对的笃定。
苏振宏和苏文宇的脸色稍缓。是啊,他们还有明月。明月单纯柔弱,最得太子青睐,前途不可限量。一个心机深沉的苏云镜,不要也罢。
他们齐齐抬头看着这个不孝女,然而,他们预想中苏云镜或嫉妒、或后悔的神情,完全没有出现。
苏云镜只是轻轻地笑了。那笑容,清浅、疏离,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那便,提前恭喜妹妹了。”
说完,不再理会那一家人各异的嘴脸,转身,扶住身心俱疲的母亲。
“娘,靖安王府的马车,应该在外面候着了。”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