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个字,她咬得清晰无比,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苏家所有人的脸上。
话音落下,她扶着母亲,头也不回地,朝着洒满阳光的门外走去。
徒留一室的震惊、错愕,以及那无法掩饰的,屈辱。
苏振宏的脸色由青转白,苏文宇的脸上满是屈辱的愤怒。而苏明月,那志在必得的柔弱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她死死地盯着苏云镜离去的背影,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
这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苏云镜明明应该哭着留下,继续当苏家那头最好用的耕牛,首到被她榨干最后一滴血!
她怎么敢走?她凭什么这么冷静?
苏明月不明白,苏云镜为何会放弃苏家这棵大树,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太子未婚妻身份,反而选择了那条,在剧本中被证明了的,最凄惨的死路!
她难道不知道,靖安王府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吗?那个冰山世子谢观澜,最厌恶的就是心机算计的女人!她苏云镜去了,只会自取其辱!
温婉改嫁,靖安王谢凛或许对她有几分真心。可苏云镜呢?她姓苏!是苏振宏的女儿!对靖安王府而言,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尴尬的存在!
苏明月看着苏云镜的背影,眼中的困惑,逐渐被一丝怜悯和恶毒的快意所取代。
罢了,蠢货就是蠢货,她自己要去跳火坑,倒也省了自己不少功夫。看着她被王府众人嫌弃,被谢观澜踩在脚下,想必,会更加有趣,到时她会哭着回来求她们的。
走出苏府大门,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苏云镜微微眯起了眼,似乎能洞穿身后那道怨毒的视线。
呵,你引以为傲的康庄大道,不过是她前世走过、并被推下去的,万丈深渊。而你眼中的死路,才是她此生,真正的通天坦途。
这一世,她的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苏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巨响震落了几片枯叶,也彻底隔绝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温婉被女儿扶着,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二十年相夫教子的时光,在此刻被一道门、一纸文书斩断。
泪水终于冲破隐忍的堤坝,无声地滑落。不是后悔,而是为过去那段漫长岁月里无尽的委曲求全画上句号后,一种五味杂陈的释然与伤感。
“镜儿……”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长久压抑后的颤抖,“娘是不是太自私了?你还未及笄,我却……连累了你……”
“不,娘”,苏云-镜的手臂沉稳有力,如同一株坚韧的青竹,给了母亲最坚实的支撑。
她侧过头,用帕子轻轻拭去母亲脸颊的泪痕,目光清澈而坚定,“您不是自私,您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您的尊严。至于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亦心甘情愿。”
这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前所未有的笃定。
自私?娘啊,您错了。前世您为了我那句不懂事的‘一家人要在一起’,在那座金玉其外的牢笼里,蹉跎了后半生,耗尽了最后一丝光彩。首到临终,您握着我的手还在说‘镜儿,娘对不起你’。不,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苏家,对不起您。这一世,该轮到我,为您撑起一片天了。
不远的街角,一辆玄色马车停在那里。车身由金丝楠木打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车厢没有悬挂任何徽记,但这低调的奢华,正是靖安王府的标志。
车夫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个练家子。
在看到温婉母女,立刻跳下车,动作麻利地放下脚凳,姿态恭敬却没有半分谄媚,“见过温夫人、苏姑娘,王爷特意让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
车夫给的这份体面和尊重,与方才在苏府正堂所受的冷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婉心中的酸楚缓解,正待在女儿的搀扶下上车,身后却传来一声怒喝。
“站住!”
苏文宇追了出来,一张素来引以为傲的俊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怒火与强烈的羞辱感。在他眼中,苏云镜母女俩不是在追求新生,而是在做什么有辱门风的丑事。
“苏云镜!你当真要跟着母亲去那种吃人的地方?你不要后悔?你在那里只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你知道吗?”
因为急怒,他说话有些口不择言,“靖安王府是什么人家?一个死了原配的鳏夫!你让母亲嫁过去做填房,是何居心?你这是陷母亲于不义,让她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苏云镜缓缓转过身,初秋的凉风吹起她的裙角,可她眼神却比这秋风更冷,像深冬里结了冰的湖面。
哼,那种地方?靖安王谢凛,当朝唯一的异姓王,手握京畿兵权,威震西方。年少时便对母亲一往情深,却因家族婚约错过。发妻病逝后,孑然一身十余载,痴心不改。前世,你们苏家大厦将倾时,不知多少次想攀附都攀不上。现在,竟成了你口中不堪的‘那种地方’?苏文宇,你的傲慢,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愚蠢。
“兄长”,苏云镜的称呼客气又疏离,像是在称呼一个陌生人,“母亲和我的选择,轮不到你来置喙。靖安王爷对母亲情深义重,此事京中人尽皆知。倒是苏家,将母亲陪嫁的田产商铺尽数充作苏家公中,又在她年华老去时,逼她签下和离书,不知这,又算是什么‘义’?”
她的声音清脆,字字句句,如同冰雹砸在苏文宇的脸上,清晰而刺耳。
“你胡说八道什么?母亲只是去佛堂为我们祈福罢了,哪里像你说的这般严重,而且母亲为了我们做什么不都应该吗?……你又何必强词夺理!”苏文宇被噎得脸色发紫。
他觉得苏云镜就是在胡搅蛮缠,他们何时逼母亲签下和离书了?那是母亲为他们做的贡献,年纪都这般大了,也没有了嫁妆银子,去佛堂为他们祈福展现最后的价值有什么错?至于陪嫁的田产铺子尽数充作苏家公中,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什么好委屈的!何况他们是一家人,本就该有力往一处使啊!
他习惯了苏云镜的顺从与仰望,习惯了在家里颐指气使,何曾被人这般条理清晰、言辞犀利地顶撞过?这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云镜!
憋了半天,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苍白无力的指责,“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当街与兄长争执,私议长辈婚事,简首不知廉耻!”
“廉耻?”苏云镜被他的话气笑了,那笑意带着森然的寒气,“兄长饱读圣贤书,可知何为‘养不教,父之过’?女儿被逼到要当街维护母亲的尊严,不知她那身为当朝御史、最重‘清流’名声的父亲,又该作何感想?这苏家的家教,传出去,怕是比一纸和离书更让人津津乐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