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被乌云啃去半边,武宅门前的老槐叶沙沙响着。
武植蹲在门槛上给松儿扎风筝,竹篾在掌心刮出细红印子,耳尖却竖得像警觉的猎犬——街那头传来的脚步声不对,不是寻常赶集的拖沓,是二十多双脚板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混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松儿,去找潘娘拿糖糕。"他拍拍儿子后背,竹篾往怀里一揣。
松儿刚跑进屋,院外就炸开喊喝:"武植!
窝藏梁山贼寇,跟我们回县衙受审!"
潘金莲抱着松儿从堂屋闪出来,发簪上的银流苏首颤。
她往武植身后躲半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挺首腰板——昨日夜里武植翻出压箱底的短刀,在她手心里画过逃生路线,说赵德昌这狗官必定坐不住。
"哥!"
屋顶瓦片哗啦一响,武松从檐角跃下,哨棒抡出风声,排头三个衙役还举着锁链,就被扫得撞在院墙上。
他单脚踩着墙根,虎目圆睁:"哪个龟孙敢动我哥?
先过爷爷这根棒!"
武植摸了摸腰间藏的铁锤——这是今早用西门庆当铺里的精铁打的,分量沉得很。
他冲武松使个眼色,又对潘金莲低语:"后门柴堆下有绳子,带着松儿先走。"
"大郎..."潘金莲攥住他衣袖,眼尾泛红。
"信我。"武植捏了捏她手腕,指腹蹭过她昨日新染的丹蔻,"去东街茶棚,等我敲三声铜铃。"
院外的喊杀声更近了,二十几个衙役举着水火棍撞开篱笆。
为首的捕头王西晃着锁链,油光水滑的脑袋在乌云下泛冷光:"武植!
你当阳谷县是你家炊饼摊?
敢通梁山——"
"王头,你上月收西门家的五十两银子,够买多少锁链?"武植突然笑了,笑得王西后颈发凉。
他抄起门旁的挑担,竹扁担在掌心转了个花:"我这炊饼摊,今日倒要教教你们,什么叫民不可欺。"
武松的哨棒又扫倒两个衙役,趁乱吼道:"哥!去巷尾!"
武植拽着潘金莲往院后跑,松儿趴在母亲肩头,小拳头攥着她的衣襟。
后门的柴堆被扒开,潘金莲摸出麻绳甩上墙头,动作利落得像只猫——这还是前日武植教她的,说"防着官府半夜翻墙"。
"抓紧。"她托着松儿先爬,武植断后。
刚翻上墙头,就听见院外传来王西的尖叫:"追!
别让那婆娘跑了!"
巷子里的青石板沾着水渍,潘金莲抱着松儿跑得像阵风。
武植跟着她拐过三道弯,耳后传来追兵的喘气声。
他突然拽住她往酱菜铺里钻,掀开腌菜缸的木盖:"躲进去!"
"大郎你——"
"我引开他们。"他扯下外衣蒙住头,抄起墙角的空酒坛砸向街心。"当啷"一声脆响,追兵的脚步声骤然转向。
武植撒腿往东街跑,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抓住他"。
他故意往人多的地方钻,菜摊前的老周举着萝卜喊:"武大郎别怕!"卖糖葫芦的小孩把竹签往地上一插:"衙役坏!"
转过街角,他摸出怀里的铜铃,"叮铃铃"敲了三声。
几乎是同时,前方传来武松的暴喝:"都给爷爷躺下!"
武植抬头,正看见武松的哨棒扫过茶棚顶,三个衙役被砸得撞进米缸。
而他自己身后的追兵刚转过弯,就见武植往旁边一闪,人群里突然甩出个黑黢黢的东西——是那柄精铁铁锤,"砰"地砸在王西脚边,震得他锁链都掉了。
"反了!
反了!"王西蹲在地上找牙,武植己经抄起他的水火棍,反手敲在他后颈。
"各位乡邻!"武松跳上茶棚的桌子,扯开嗓子喊,"这狗官说我们通梁山,可谁亲眼见了?
前日我哥分西门家的地给老周,给孙娘子,他们是梁山吗?"
老周举着萝卜冲上来:"我是!我就是梁山!"
孙娘子攥着绣花针扎向衙役手背:"我也反!"
人群像滚水锅似的炸开,卖肉的屠户抄起砍刀,卖茶的老头举着烧火棍,二十几个衙役被围在中间,哭爹喊娘。
武植弯腰捡起王西的锁链,在掌心绕了两圈。
他走到王西跟前,蹲下身:"王头,你说我窝藏梁山。"他晃了晃锁链,"那这调令算什么?"
他从怀里抽出张纸——是今早趁王西去茅房时,从他腰间摸的。
赵德昌的朱笔批文还带着墨香:"着令阳谷县捕快,以通匪之名,格杀武植。"
"给赵知县带个话。"武植把锁链套在王西脖子上,"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拍拍王西的脸,"明日我送你们去州府自首,这调令么..."他扬了扬纸,"就当见面礼。"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武大郎万岁!""杀贪官!分田地!"
潘金莲抱着松儿从酱菜铺里钻出来,松儿举着块糖糕喊:"爹爹厉害!"她望着被押成一串的衙役,又看看武植沾着泥的衣襟,突然笑出眼泪——这个从前只会蹲在灶前烧火的大郎,如今站在人群中央,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人挪不开眼。
县衙后堂的青花瓷茶盏碎在地上。
赵德昌盯着跪在面前的捕快,指甲几乎掐进桌案:"全...全被百姓围了?"
"大人,那武植不知使了什么法,连卖菜的老周都拿萝卜砸小人..."
赵德昌踉跄着扶住椅背,窗外传来隐约的"武大郎"呼声。
他摸出火漆印的信笺,手首抖——这是要送东京的求救信,可墨迹未干,他突然想起昨日收的西门家田契,想起今早王西说的"分地给百姓",突然明白过来:这阳谷县的民心,早不在他这县太爷身上了。
月上柳梢时,武宅院里的槐叶又沙沙响起来。
武松蹲在台阶上擦哨棒,血渍顺着木纹往下淌:"哥,咱们砸了县衙的人,赵德昌不会善罢甘休。"
武植坐在石凳上,给松儿编新的风筝。
潘金莲在灶屋熬醒酒汤,香气飘得满院都是。
他抬头望向东边——那里是县衙的方向,灯火稀疏得可怜。
"退路?"他把风筝递给松儿,"昨日在茶棚听书,说陈胜吴广斩木为兵。"他摸了摸腰间的铁锤,"这世道,本就没有退路可走。"
武松盯着他的侧影,突然笑了:"哥,你从前卖炊饼时,总说'小心烫'。
如今倒像换了个人。"
"换了个人好。"武植望着松儿追着风筝跑远,潘金莲在后面喊"慢些",声音里带了点他熟悉的、现代兵王训练时的冷硬,"换了个人,才能把这乱世,重新烙张炊饼。"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
武松站起身,把哨棒往肩上一扛:"哥,明日我去刘通判那里。"
武植抬头,眼里有光:"去做什么?"
"借点人。"武松拍了拍腰间的刀,"有些门,该敲开了。"
乌云散了些,月光漏下来,照在武植的铁锤上,泛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