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乌云啃去大半,武植捏着信纸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王婆儿媳歪扭的字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西门庆揣官印文书"几个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他眼底——这狗贼到底还是勾结上了官府。
"金莲!"他转身撞开内室门,惊得正在补衣的潘金莲银针落地。
女子抬眼时眼尾微挑,月光从她发间银簪漏下,倒比往日多了几分锐利。
"哥?"潘金莲起身时带翻了妆奁,螺子黛滚到武植脚边。
她望着丈夫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前日他握着铁锤砸西门庆车辕时的模样——那个总缩着脖子喊"娘子慢走"的武大郎,好像被什么东西劈开了壳。
"把东厢房第三块砖下的账本抄三份。"武植扯过床头布包,里面是他这半年收的佃户租契、商铺流水,"用薄棉纸,墨要浓,抄完浸桐油。"他指尖敲了敲窗棂,"今夜子时前必须做好。"
潘金莲没问为什么,只弯腰捡起螺子黛别在鬓边:"灶上温着姜茶,你先喝。"她转身时裙角扫过武植手背,带着绣线的刺痒,"抄完我让王二家的送两笼炊饼去南街,他们盯梢的人闻见麦香就会挪步。"
武植盯着她利落的背影,突然想起现代军营里那些能拆枪能绣红旗的女兵。
他摸出怀里的铁锤,铁柄上还留着砸西门庆时的凹痕——这女子,比他想象中更会藏锋。
院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武植推开前门,康节级正蹲在墙根啃炊饼,月光把他腰间的铜鱼符照得发亮。
这阳谷县最会做账的押司,此刻嘴角沾着芝麻,倒像个偷嘴的孩童。
"节级。"武植扔过去个布囊,"里面是密信,走沧州道,找押送盐车的武松。"他指腹蹭过康节级胸前的公人腰牌,"若有人盘问,就说去东平府送秋税册子——你抄的那本假账,该派上用场了。"
康节级咬着炊饼点头,喉结滚动时芝麻簌簌落进领口:"大郎放心,小的去年给知县送春礼,抄近道翻过大冈山。"他拍了拍腰间的竹筒,"这信我贴身藏着,就是掉河里,也得把它焐干了。"
马蹄声在晨雾里碾出碎玉。
武松攥着密信的手勒得马缰首响,枣红马喷着白气,前蹄几乎要踢到押送队的粮车。
"都头!"押车的庄客小跑着追上来,"这盐是给沧州军寨的,误了期限——"
"误了便误了。"武松扯下腰间的都头令牌甩过去,青铜牌擦着庄客耳畔钉进树干,"告诉张团练,武二的兄长若少根汗毛,他这沧州营的粮,我连车带马给烧了。"
他踢马加速时,衣襟里掉出块炊饼。
那是走前嫂嫂塞的,还带着灶膛的余温。
武松弯腰捡起,饼屑落进铠甲缝隙,扎得胸口发疼——上回见哥哥,他还蹲在巷口支着破木桌,炊饼炉里的灰落进他皴裂的手背,像撒了把盐。
日头爬到头顶时,武松在青岩镇的酒肆打尖。
小二擦着油腻的桌案嘀咕:"您听说没?
阳谷县武大郎前日在狮子楼捶了西门庆的马?
那铁锤下去,马腿当场折成两截!"
"胡扯。"另个酒客灌了口酒,"我表舅在县衙当差,说武大郎带着帮泥腿子砸了西门家的田契,还把县太爷的师爷堵在茅房里背《青苗法》——"
武松的酒碗"咔"地裂了条缝。
他盯着酒液里自己的倒影,络腮胡上沾着饼屑,眼里的血丝像烧红的铁线。
那个总被人骂"三寸丁谷树皮"的哥哥,何时成了能掀翻西门家的人物?
酒肆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武松掀帘而出时,枣红马正对着墙根撒尿。
他翻身上马的瞬间,瞥见墙根贴的通缉令——画像上的武大郎圆头圆脑,旁边写着"泼皮武植,纠众抗税"。
"哥。"武松拍了拍马颈,马蹄溅起的泥点糊住画像上的"抗税"二字,"你到底在玩什么?"
暮色漫进阳谷县时,武宅的门缝里漏出一线光。
潘金莲把最后一份账本塞进瓦罐,桐油的腥气混着灶膛的柴烟,熏得她鼻尖发红。
"来了。"武植的声音像块冷铁。
他站在院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腰间的铁锤在暮色里泛着青灰。
院外传来靴底碾碎石子的声响,七八个捕快举着火把,灯笼上"阳谷县"三个大字被风吹得摇晃。
为首的衙役甲摸着腰间的铁链,油光水滑的鼠须抖了抖:"武大郎,县太爷有请——"
"请?"武植跨前一步,铁锤在掌心转了个圈,"上回县太爷请我,是让西门庆的狗腿子把我按在地上踩炊饼。"他盯着衙役甲腰间的银鱼符,"张班头,你媳妇上个月找我借了五贯钱抓药,现在连本带利,该还了。"
衙役甲的鼠须僵住。
他身后的捕快们交头接耳,火把的光映得他们脸上忽明忽暗。
有人悄悄往后挪步,靴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响。
"上!"衙役甲突然吼道,铁链"哗啦"砸向武植的头。
潘金莲抄起门后的顶门杠冲出来,木杠带起的风卷落了她半缕发丝。
武植旋身闪过铁链,铁锤擦着衙役甲的耳根砸在墙上,青砖"咔嚓"裂成两半。
"都给我住手!"
这声吼像炸雷劈开夜幕。
武松的哨棒扫过人群,三个捕快被砸得飞进花池,溅起的水声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的铠甲还沾着路上的泥,发带散了一半,络腮胡上凝着汗珠,倒比打虎那年更添了几分凶气。
"二郎!"潘金莲的顶门杠"当啷"落地。
她望着突然出现的身影,手按在胸口,心跳声大得像擂鼓。
武松推开人群时,衣角扫过衙役甲的脸。
他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廊下的兄长——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可脊梁挺得笔首,眼里的光像淬了火的刀。
"哥。"武松的喉咙发紧。
他想笑,想骂,想问问这半年吃了多少苦,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你变了。"
武植伸手抹掉他脸上的泥,掌心触到胡茬的刺痒:"我只是不想再当那个,被人踩在泥里的武大郎。"
院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月光被乌云完全遮住,只余远处灯笼的光像鬼火般晃动。
衙役甲扶着墙爬起来,鼠须上沾着泥:"武二,你敢袭官差?
县太爷调了巡城营——"
"闭嘴。"武松把哨棒往地上一拄,震得青石板嗡嗡作响。
他望着兄长眼里跳动的火光,突然笑了,"哥,你说改朝换代的机会,是不是就从今晚开始?"
黑暗里,更多火把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