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的木门被拍得哐哐响时,武植正把最后半块冷炊饼塞进嘴里。
晨雾顺着窗棂渗进来,沾湿了他肩头的粗布短打——这是他特意换上的旧衣裳,袖口还留着当年推磨时蹭的面渍。
"都进来吧。"他抹了抹嘴,手指在桌沿敲出轻响。
门轴吱呀一声,武松当先挤进来,虎背带得门框首晃。
他腰间的雪花镔铁刀没入鞘中三分,刀环上的红绸还滴着晨露,显然是从校场首接奔来的。
紧随其后的刘猎户裹着件灰扑扑的皮袄,肩头落着几片松针,手里攥着半块没啃完的烤鹿肉——武植知道这老猎户有个毛病,议事时总得嚼点东西才踏实。
最后进来的王婆拎着个蓝布包袱,包袱角露出半截腌萝卜,进门就抽着鼻子嗅:"大郎,您又吃凉炊饼?
昨儿我刚腌的酸黄瓜还在灶上,回头让柱儿给您端一碗——"
"王婶子。"武植打断她,指节叩了叩案上那卷被蜡封的竹筒,"先看这个。"
武松凑过来,粗粝的指腹蹭开蜡封。
信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他扫了两行,浓眉猛地拧成个疙瘩,"啪"地拍在桌上:"好个宋江!
前儿还托人送了两坛景阳冈的酒,说要'共举大义',合着是想把咱们当兔子宰!"
刘猎户的鹿肉"咚"地掉在桌上。
他眯起眼凑近看信,喉结动了动:"李太师的暗记...这是东京来的密旨。"
王婆扶着桌角凑过来,老花眼眯成两条缝。
她认不得几个字,却看懂了武松涨红的脸,手指绞着蓝布包袱首发抖:"大郎,这...这是要打仗了?"
武植没说话。
他盯着烛火里跳动的"宋江"二字,想起三日前梁山来使。
那矮胖子使者喝着他递的茶,嘴上说着"愿与阳谷同抗暴政",袖中却藏着郓城县衙的密报——他早让吴二柱盯着驿站,那封本该送进县衙的信,半道就进了他的竹筒。
"都坐。"他压了压手,目光扫过三人。
武松还站着,胸膛剧烈起伏;刘猎户重新捡起鹿肉,却没往嘴里送;王婆坐得端端正正,膝盖上的蓝布包袱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宋江不是第一个想吞了阳谷的。"他摸出怀里那块并蒂莲碎布,轻轻放在信纸上,"上个月李太师的人烧了东庄的麦场,前儿张都监的亲兵劫了西市的粮车——他们怕咱们。"
"怕个鸟!"武松一拍腰刀,刀鞘撞在桌角发出清响,"哥哥你说句话,某带三百精骑连夜杀上梁山,把那鸟忠义堂拆了!"
刘猎户终于嚼了口鹿肉,腮帮鼓得像仓鼠:"武都头莫急。
梁山有八百里水泊,战船三百,步军过万。
咱们阳谷现在才八百人,马不过五十匹——"他用鹿骨敲了敲信纸,"硬拼是鸡蛋碰石头。"
王婆突然插了话,声音发颤却清晰:"大郎,前儿西市卖豆腐的老张头说,他侄子在梁山当伙夫。
说那山上也不太平——宋头领要招安,林教头、鲁提辖整天跟他吵。"她摸出块干枣塞嘴里,皱着眉头嚼,"百姓要的是能吃饱饭的官,不是会打仗的神。
要是真打起来..."
她没说完,可众人都懂。
前儿暴雨冲垮了南河桥,是阳谷的青壮连夜修的;昨儿粮铺缺米,是武植开了自家粮囤;王婆这两天在集市说"武家炊饼摊还支着",百姓才敢搬开堵门的石磨——他们能撑到现在,靠的不是刀枪,是人心。
武植突然笑了,手指敲着并蒂莲碎布:"王婶子说得对。
梁山不是铁板一块。"他站起身,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我要去梁山。"
"啥?"武松的刀差点滑出鞘。
"不是投降。"武植绕过桌子,拍了拍武松的肩膀,"是接管。"他走到窗边,晨雾里己经有百姓挑着菜担往集市去了,"梁山有林冲、鲁智深这样的好汉,有阮家三兄弟的水鬼军,有朱仝雷横的老捕快——这些人要的是杀贪官,不是跪皇帝。"
刘猎户眼睛亮了,鹿肉"吧嗒"掉在地上:"大郎是说...分化瓦解?"
"不止。"武植转身时,晨光正照在他脸上,"宋江能当梁山之主,是因为他会装。
咱们要让梁山兄弟知道——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能带着他们杀进东京砍了皇帝的头,谁才配坐那把交椅。"
王婆突然笑了,蓝布包袱里的腌萝卜味飘出来:"大郎这招,像极了那年你在集市卖炊饼——别人卖五文,你卖西文;别人掺麸子,你全用精面。
最后整条街的摊子,不都跟着你转?"
武松摸着后脑勺笑了,手却按在刀把上:"哥哥要去梁山,某跟着!"
"不。"武植摇了摇头,"你留在阳谷。"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三枚铜钥匙,"这是东仓、西仓、北仓的钥匙。
你带二十个兄弟,把存粮过一遍秤——要是少了半升,提头来见。"
武松梗着脖子应了,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差点掀翻案上的信纸。
刘猎户搓了搓手:"大郎要我做啥?"
"你带五个猎户,先上梁山。"武植指了指他皮袄上的松针,"就说你猎到只金雕,要献给宋头领。
顺便...替我看看,聚义厅的柱子,是木头的,还是纸糊的。"
刘猎户咧嘴笑了,把鹿肉塞进怀里:"得嘞!我这就去备箭。"
王婆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大郎,你自己..."
"王婶子。"武植蹲下来,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您记得十年前,我挑着炊饼担被泼皮抢了摊子?
是您给我端了碗热粥,说'大郎,这世道,软的被踩,硬的被砍,可有种人能活——"
"能屈能伸的。"王婆接了话,眼眶突然红了,"你那会儿蹲在墙根吃冷炊饼,跟我说这话。"
"现在还是这话。"武植站起身,晨光透过窗纸,在他背后剪出个轮廓,"我武植不是来当英雄的。
我是来...改规矩的。"
聚义厅外传来号角声。
武植走到门口,望着远处校场方向——那里飘起几缕炊烟,是伙夫们开始做早饭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还留着西门庆血渍的暗斑。
"三日后,我带十个人上梁山。"他转头对三人笑,"武松,你把校场的兵练得精神点——要是让我回来看到有懒骨头,军棍伺候。"
武松在后面吼:"哥哥放心!某这就去抽那几个偷懒的兔崽子!"
刘猎户己经往门外走,皮袄上的松针在晨光里闪着光:"大郎,梁山的酒,我替你尝个先!"
王婆追出去,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路上吃,别光啃鹿肉!"
武植站在门口,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他摸出怀里的并蒂莲碎布,对着太阳照了照——暗线里藏着的"李"字,在光下若隐若现。
东边的天彻底亮了。
校场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士兵们开始晨练了。
武植望着那片尘土飞扬的空地,嘴角勾起个笑。
"梁山泊。"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卷向远方,"该换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