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团被揉碎的棉絮,裹着马蹄声往禁军大营里钻。
高统领的绣春刀鞘磕在大腿上,一下又一下,震得他后槽牙发酸——二十年前吐蕃人用滚木砸烂他三百兄弟的那股子腥气,突然就从记忆里翻涌上来。
"将军!"亲兵的吆喝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马队己经冲到近前,为首的骑手勒住缰绳,枣红马前蹄腾空,喷着白雾长嘶。
高统领眯眼望去,那人腰间挂着鎏金腰牌,胸口补子绣着展翅的玄鸟——正是州府使者的官服。
"高将军!"骑手翻身下马,靴底碾得碎石咔嗒响,"下官奉安抚使大人钧令,特来传信!"
高统领盯着对方腰间晃动的腰牌,喉结动了动:"信?"
"阳谷反贼己成瓮中之鳖!"骑手从怀里掏出一卷黄绢,抖开时带起一阵风,"安抚使大人调了郓州、济州两路大军,此刻正从东西两面包抄过来!
大人命将军速进青石峡,务必截断贼军退路!"
高统领的手指在刀把上停住了。
他记得今早参军说过,州府援军最快也要明日到——可眼前这人腰牌是真的,官服纹路和州府衙门的丝绣分毫不差,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济州腔。
"那......那漫山的火把?"他指了指鹰嘴崖方向。
骑手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将军糊涂了?
那是咱们的伏兵!
安抚使大人早算准反贼要使疑兵计,特意让弟兄们点起火把,就是要引他们往死里钻!"
高统领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突然想起昨夜参军说的"绊马索"——若真有两路大军包抄,这阳谷县的反贼确实成了笼中鸟。
他咬了咬牙,刀尖重重戳进泥里:"吹号!
整队!"
义学楼顶的瓦当被武植踩得吱呀响。
他望着禁军大营里晃动的旗幡,拇指蹭过怀里的碎银子——那是李老汉今早塞给他的,说是给义军买箭的钱,"武头领拿着,咱阳谷百姓的命都在你手里攥着"。
"赵五这小子,倒真有两下子。"他低头嘟囔,嘴角扯出个笑。
三天前在茶棚听见赵五学里正说话,他就留了心——这小子能把官差的拿腔作调学得十成十,连咳嗽的尾音都带着股子官威。
"头领!"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扛着铜锣的李老汉,"东头王铁匠把菜刀磨好了,西头张婶子煮了热粥,就等您一声令下!"
武植转身,看见老人眼里的血丝比晨雾还浓。
他想起三天前暴雨夜,自己带着武松冲进王大户院子救潘金莲时,也是这双眼睛从门缝里望出来——那时候眼里只有恐惧,现在却烧着团火。
"李伯,等会您带百姓去鹰嘴崖下敲锣。"他把碎银子塞回老人手里,"铜锣、鞭炮、锅碗瓢盆,能响的都带上。"
李老汉攥紧银子,指节发白:"武头领放心,咱把过年剩下的二踢脚都翻出来了!"
晨雾突然被风撕开道口子。
武植望着青石峡方向,摸出怀里的火折子——那是武松今早塞给他的,"哥,点烽火的时辰我记着呢"。
他对着火折子吹了口气,火星子"噌"地窜起来,映得他眼底发亮。
"点!"
鹰嘴崖顶腾起三柱黑烟,像三支倒插的笔。
高统领正踩着马镫要翻身上马,突然听见亲兵喊:"将军!
鹰嘴崖!"
他抬头,就见黑烟里裹着红光——那是预先浇了松油的烽火,是宋军约定的"三面合围"信号。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他猛地扯住缰绳:"快!
全速进峡!"
马蹄声撞碎晨雾,禁军的玄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武植望着越来越近的队伍,摸出腰间的短刀——这是他从现代带来的战术刀,刀刃淬过毒,"哥,这刀削铁如泥",穿越那天武松在他耳边说的话突然清晰起来。
"武松!"他扯开嗓子喊。
山坳里传来回应,像惊雷滚过山谷。
武松从石堆后跃出,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他手里的混铁棍还带着晨露,砸在第一个冲过来的禁军头顶时,血珠子溅起来,在晨光里凝成红雾。
"杀!"
百来个义军从两侧的灌木丛里窜出,刀枪相撞的脆响连成一片。
武松的混铁棍扫过马腿,惊马嘶鸣着撞翻身后的士兵;武植的战术刀划开敌人咽喉,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比炊饼铺子的蒸笼气更烫。
高统领的绣春刀砍翻第三个义军时,刀背突然一沉——混铁棍的力道顺着刀身窜上来,震得他虎口裂开。
抬头就见武松站在马前,瞳孔里映着自己扭曲的脸。
"你是......"
"阳谷武松。"
话音未落,混铁棍己经砸在他胸口。
高统领感觉肋骨断了两根,人从马背上飞出去,摔进泥坑里时,看见武松的影子笼罩下来,像座山。
"将军败了!"
"跑啊!"
禁军的喊叫声像被踩碎的蜂箱。
武植抹了把脸上的血,就听见鹰嘴崖方向传来震天响——铜锣、鞭炮、锅碗碰撞的声音混在一起,比千军万马还热闹。
李老汉举着铜锣冲在最前面,脸上沾着鞭炮炸的黑灰,嗓子喊得哑了:"杀啊!
援军到啦!"
张婶子的铜盆扣在禁军头上,"当啷"一声;王铁匠的菜刀砍在马屁股上,惊马驮着士兵往林子里窜。
禁军士兵望着漫山遍野晃动的"援军"(其实是举着锄头的百姓),腿肚子转筋,丢了刀枪往峡口跑。
"别跑!"高统领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武松一脚踩住后背,"反贼就百来号人!"
可谁还听得见?
士兵们撞翻了火盆,撞散了旗幡,连绣春刀都丢在泥里,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夕阳把青石峡染成血色时,战斗结束了。
武植蹲在路边,给受伤的义军扎绷带。
李老汉提着半壶酒凑过来,酒气混着血味钻进鼻子:"武头领,您看。"
他顺着老人的手望过去——二十来个百姓举着锄头站在路口,有白发的老丈,有系着围裙的妇人,还有攥着木棍的半大孩子。
见他望过来,人群里有人喊:"武头领,咱们守夜!"
"武头领!"
呼声像滚石,从路口滚到崖顶。
李老汉突然扑通跪下,额头磕在泥里:"武头领,阳谷百姓这条命,往后就跟您拴一块儿了!
您让咱往东,咱不往西;您让咱上刀山,咱不皱眉!"
武植伸手去扶,却被更多人拽住胳膊。
他望着这些沾着血和泥的脸,突然想起穿越前在边境守哨,战友们也是这样望着他——眼里有光,有热,有把命交出去的信任。
"都起来。"他哑着嗓子笑,"阳谷是咱们的家,要守,就一块儿守。"
夜色漫上山头时,武松蹲在他身边,用布擦混铁棍上的血:"哥,下一步?"
武植望着东方——那里有东京的方向,有金銮殿的飞檐,有他在现代史书里读到的"靖康之耻"。
风卷着血腥味扑过来,他摸了摸怀里的战术刀,轻声道:"阳谷己定......该去东京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在夜色里荡开涟漪。
武植站起身,拍了拍武松的肩膀:"明日,去拜访县学的周先生。"
武松挑眉:"那老学究?"
"他手里有阳谷的地契。"武植望着星空笑,"要让百姓死心塌地跟着咱,得先让他们有地种。"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那柄战术刀的寒光——像把淬了火的剑,正等着斩开这乱世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