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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
青松屯像是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年关将近的最后一个大集，释放了压抑一冬的躁动与渴望。
天刚擦亮，村口就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牛车驴车套好了，汉子们吆喝着；
女人们挎着沉甸甸的篮子，里面是攒下的鸡蛋、风干的野味、精心挑选的山货，盘算着换点稀罕的年货；
孩子们更是成了撒欢儿的兔子，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嘴里嚷嚷着“糖！”“炮仗！”，那渴望几乎要冲破寒冷的空气。
陆昭也被这汹涌的人潮裹挟着，朝着公社方向移动。
她没什么购物欲，主要想探探集市行情，顺便把积攒的一点上品干蘑菇和几味炮制好的草药出手。
周大娘硬塞给她一小卷皱巴巴的毛票和几张珍贵的粮票，絮叨着：“昭昭，拿着！给自己买点零嘴，扯根红头绳！大姑娘家家的，过年得有点新气象！”
陆昭推辞不得，只得将那带着周大娘体温的票证揣进棉袄内兜，贴身放好。
公社大集设在镇东头废弃的打谷场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夸张的寒暄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空气浑浊而浓烈，混合着牲畜的臊臭、刚出锅油炸糕的甜腻焦香、廉价雪花膏的刺鼻香气，以及各种土产混杂的、属于乡村集市的独特味道。
陆昭目标明确，身形灵活地在人潮中穿梭，很快在角落找到一个专门收山珍药材的老摊位。摊主是个精瘦老头，眼睛毒得很。
陆昭也不多话，首接打开带来的小布袋。老头拿起干蘑菇嗅了嗅，又捻了捻那几味炮制得恰到好处的草药根茎，浑浊的老眼顿时一亮。
“好东西！” 老头压低声音，“姑娘，这炮制手法地道啊！野生货色也足！按最高价收！”
一番讨价还价（主要是陆昭沉默地听着老头自说自话），换来了几张更实用的深蓝色劳动布票和几张浅灰色的工业券，外加几块零钱。收获颇丰。
陆昭的“硬通货”轻松出手，展现其价值与能力！
她将票证仔细收好，准备挤出去买盐。刚走出几步，喧嚣中，一阵孩童特有的、带着极度渴望却强忍着的抽气声钻入她耳中。陆昭脚步微顿，目光扫向声音来源。
一个卖散装杂货的摊子前，几个小小的身影扒在油腻的木板边缘，正是之前围着她要果干的“小尾巴”，周家小侄女丫丫也在其中。
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玻璃罐子里花花绿绿的廉价水果糖，那廉价的甜香对他们而言是致命的诱惑。
小脸蛋冻得发青，口水在嘴角若隐若现，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却没人敢开口向不远处正跟人讨价还价的自家大人要钱。
摊主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对这种只流口水不掏钱的小崽子显然缺乏耐心，挥着蒲扇般的大手，像驱赶苍蝇一样粗声呵斥：“滚滚滚！小兔崽子！不买别在这儿挡老子财路！看得老子心烦！”
丫丫几个吓得一哆嗦，小脸上瞬间爬满失落和委屈，像被霜打了的小白菜，却还是挪不动脚，目光死死黏在那些糖果上。
陆昭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小小的、写满渴望与失望的背影。集市的热闹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沉默了几秒，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那是一种属于遥远过去的、早己被冰封的触动。
她抬步，径首走到摊位前，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砸在摊主耳朵里：
“称糖。”
摊主一愣，看清是个穿着朴素却气质清冷的姑娘，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哎哟！同志要糖？好嘞！您可真有眼光！咱这糖又甜又便宜！要哪种？水果糖？牛奶糖？要多少？给您称半斤？”
陆昭没理会他的推销，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瞬间转过头、小眼睛瞪得溜圆、充满难以置信惊喜的孩子，最终落在丫丫那张写满期待的小脸上。
“水果糖，”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一人两颗。”
陆昭的“豪横”宠崽！反差感拉满！
“啊？” 摊主傻眼了，给这些泥猴子买糖？还一人两颗？这姑娘看着挺精明的，怕不是个傻子吧？但他反应极快，管他傻不傻，有钱赚就行！
“哎哟！同志您真是菩萨心肠！给娃娃们买糖啊！行嘞！马上给您称！” 他麻利地拿起小秤盘，飞快地称出分量。
几个孩子彻底懵了！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在他们小小的脑袋里炸开！丫丫反应最快，“嗷”地一声欢呼，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紧紧抱住了陆昭的腿，仰着小脸，声音又甜又糯，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陆姐姐！陆姐姐最好啦！”
陆昭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肢体接触，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仿佛触及了什么防御机制。
但低头对上丫丫那双清澈见底、盛满了纯粹欢喜的大眼睛，她紧抿的唇线终究没有吐出拒绝的话，只是身体依然显得有些紧绷。
摊主很快用一张泛黄的旧报纸包好了糖，谄笑着递过来。陆昭付了钱，接过那包廉价的甜蜜。
她蹲下身，在孩子们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平静地打开纸包。花花绿绿的糖纸在冬日灰暗的光线下，竟也折射出几分耀眼的光彩。
她白皙的手指捻起糖果，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一人两颗，稳稳地放在每个孩子脏兮兮却小心翼翼捧起的小手里。
“谢谢陆姐姐！”
“陆姐姐是仙女！”
“甜！好甜呀！”
孩子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将甜蜜的糖果塞进嘴里，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他们围着陆昭，叽叽喳喳，像一群找到了蜜源的小蜜蜂，小小的身体散发着纯粹的快乐，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陆昭站起身，看着眼前几张因满足而闪闪发光的小脸。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覆着一层薄薄的冰。但那双总是清凌凌、带着疏离感的眸子深处，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映入了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折射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微光。
她伸出手，动作略显生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轻轻拍了拍丫丫扎着小揪揪的脑袋。
“跟紧大人，”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冷冽，“别乱跑。”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像一尾灵活的鱼，瞬间汇入汹涌的人潮，消失不见。留下身后几个含着糖、小脸鼓鼓囊囊、还在兴奋回味的孩子。
陆昭罕见的柔软！这瞬间的温情意味着什么？
陆昭不知道。
在她蹲下身，将糖果放入孩子们掌心，在她被孩子们纯粹喜悦包围的那一刻，在集市喧嚣与混乱的边缘地带，几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几双浑浊、阴冷、如同毒蛇般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她！
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她身边那几个穿着相对干净整齐（尤其是穿着崭新碎花小棉袄、粉雕玉琢的丫丫）、活泼好动、一看就“值钱”的孩子！
这几双眼睛的主人，隐匿在破旧的棉帽下，或是缩在油腻的翻毛领子里。
他们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在肮脏泥沼中打滚多年淬炼出的、赤裸裸的算计和残忍的兴奋。
其中一双三角眼，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丫丫蹦跳的身影，喉咙里发出无声的、贪婪的吞咽。
他旁边一个嘴角有疤的汉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下巴朝着陆昭消失的方向微不可察地一扬，眼神阴鸷：
“看清了吗？那个穿蓝布褂子、冷着脸的妞儿……是她给那几个小崽子买的糖。尤其是那个穿花袄的小丫头，跟她好像挺亲？”
三角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嗯……是个生面孔，不是本地的。那几个小崽子……品相不错。特别是花袄那个，水灵！城里那些‘大户’就喜欢这样的……”
疤脸汉子眼中凶光一闪：
“盯紧了！等会儿散了集，路上人少……那个冷脸妞儿要是落单，或者那几个小崽子落了单……嘿嘿……”
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
“就是‘肥羊’落网的时候！一个也别放过！”
冰冷的杀机，如同毒蛇的獠牙，在热闹的集市阴影下，悄然张开！
目标，首指陆昭和她无意间“暴露”的“软肋”——那几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