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会所那场刻骨铭心的羞辱像淬了毒的冰针,深扎在秦渺的神经末梢。回到栖园那座巨大而冰冷的囚笼,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回客房。反锁上门的瞬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压抑了一整晚的屈辱、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了致命伤的小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将那破碎的呜咽和崩溃的哭泣强行堵在喉咙深处。眼泪无声地汹涌,滚烫的液体冲刷着脸上被周雅琴刻薄话语划出的、无形的伤口,却洗不掉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肮脏感。身体一阵阵发冷,心口却像燃着一把灼热的炭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不知哭了多久,首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涸的刺痛和胸腔里沉闷的窒息。力气被彻底抽空,连抬手擦泪的力气都没有。她就那样蜷缩着,在冰冷的地板上昏沉地睡去,意识沉入一片混乱而痛苦的黑暗深渊。
醒来时,是被一种灭顶的痛苦唤醒的。
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疯狂搅动。喉咙干涩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烧红的炭块。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和寒意,而皮肤表面却又滚烫得像着了火。秦渺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一点身体,剧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让她重新跌回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丝毫缓解不了体内那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发烧了。
而且烧得很厉害。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寒潭之间沉浮,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知道这样不行,母亲还需要她,栖园的钱……栖园的钱不能断。她试图爬起来,去找点水喝,或者……或者至少吃片退烧药。栖园应该有药。
身体却背叛了她。西肢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试图用力都引来一阵剧烈的酸痛和更深的眩晕。她像一尾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在地板上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下去。汗水浸湿了鬓角的头发,黏腻地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喉咙里干渴得像沙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世界变得模糊而遥远。巨大的落地窗外,栖园庭院里那些名贵的树木在视野里扭曲成晃动的黑影。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也旋转起来,散开一圈圈刺目的光晕。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寒冷让她控制不住地打起了摆子,牙齿咯咯作响,而皮肤表面的灼热却让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泥沼时,厚重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站在门口,轮廓冷硬而熟悉。
陆沉渊。
他似乎是刚回来,身上还带着室外清冽的寒气。他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进来,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落在蜷缩在地板上、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秦渺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惊讶,没有关切,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工具突然出现的故障,是否会影响其后续的使用价值。
秦渺在昏沉与高热的间隙,模糊地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身体的病痛更加让她窒息。她想起了合约,想起了“听话”,想起了周雅琴刻薄的“晦气”……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撑起身体,证明自己“还能用”。手臂却软得如同面条,刚抬起一点,便又重重地砸回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喉咙里逸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充满了绝望和无力。
陆沉渊的目光在她徒劳的挣扎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工具”的突然宕机感到一丝麻烦。但他并没有转身离开。
他走了进来。锃亮的皮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稳而冰冷的笃笃声,一步步靠近。
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木质调的气息混合着室外清冽的寒气,强势地侵入了秦渺滚烫而混沌的感官。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像一只暴露在猎人枪口下、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
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蜷缩的身体。
秦渺紧闭着眼,身体因为高热的痛苦和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等待着冰冷的审判或是更加粗暴的对待。也许他会像对待垃圾一样把她丢出去?也许他会叫陈锋来处理?
预想中的粗暴没有降临。
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额头。那触感并不温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测量温度般的精准和疏离。指尖的微凉却意外地暂时缓解了她额头上那滚烫的灼痛感,带来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舒适。
秦渺混乱滚烫的意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微弱的舒适而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那冰冷的手指……像沙漠里一滴微乎其微的甘泉,落在她濒临干涸的感官上。
紧接着,她感觉到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扶了起来。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有些强硬,让她本就酸痛的身体更加难受。但那股力量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彻底在地。
一个微凉的、坚硬的杯沿触碰到了她干裂灼痛的嘴唇。
“喝水。” 陆沉渊低沉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发布一条简单的指令。
秦渺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贪婪地汲取着那涌入唇齿间的、带着一丝微甜的温水。水流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救赎的清凉和舒缓。她闭着眼,急促地吞咽着,像久旱逢甘霖的枯苗。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那支撑着她的力道并未立刻撤开。她感觉到那只微凉的手再次探过来,这一次,指腹带着薄茧,有些粗粝,却精准地捏开了她的下颌。
秦渺被迫张开了嘴。
下一秒,几粒微苦的药片被塞进了她的口中。她下意识地抗拒了一下,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压制着她。紧接着,水杯再次凑近,清水涌入,冲走了药片的苦涩。
“吞下去。” 命令式的口吻,冰冷依旧。
秦渺顺从地、艰难地将药片咽了下去。喉咙里残留的清凉感和药片滑落的触感,让她混乱滚烫的头脑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
做完这一切,那股支撑着她的力量骤然消失。秦渺失去依托,身体一软,重新向后倒去。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板并未到来,一只手臂在她后腰处及时地托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她重新按坐回地板上,避免了后脑勺的撞击。
陆沉渊随即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需要迅速处理的小插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坐在地上、脸色潮红、眼神迷蒙、因为刚才的喂水喂药而微微喘息的秦渺。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是那种冰冷的评估。然后,他转身,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任何言语,径首走向门口。
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再次响起,由近及远。
秦渺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凉手指的触感,唇齿间还萦绕着清水的微甜和退烧药的淡淡苦味。身体内部那冰火交加的煎熬依旧存在,但刚才那短暂而清晰的感觉——那只覆上额头的手,那递到唇边的水杯,那托住她后腰避免摔倒的力道——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一片荒芜、被绝望和屈辱冻结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那是什么?
是……关心吗?
这个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星鬼火,微弱,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瞬间攫住了她因高烧而脆弱不堪的神经。
不。不可能。
他是陆沉渊。他是那个用合约将她买下、视她如物品、在她被当众羞辱时冷眼旁观的男人。他怎么可能关心她?
可是……那微凉的手,那杯水,那及时托住她的力量……又是那么真实。在这样孤立无援、痛苦不堪的时刻,这一点点“给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像一根虚幻的救命稻草,被秦渺混乱而脆弱的意识本能地、贪婪地抓住、放大。
冰冷的绝望和那点虚幻的暖意在她高热的身体里疯狂撕扯。她痛苦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混合着汗水,在苍白的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寒意让她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双臂环抱住冰冷的膝盖,额头抵在膝盖上。黑暗中,她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属于陆沉渊的冷冽气息,混合着退烧药微苦的味道。
那点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如同毒药,渗入了她被绝望和屈辱冰封的心房,带来一阵阵麻痹般的、虚幻的慰藉。它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却在她毫无防备的心底,悄然种下了一颗名为“依赖”的、更加致命的种子。而这颗种子,将在未来更长久的黑暗与冰冷中,扭曲地生长,开出带毒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