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暗涌
腊月初八,北风卷着细雪粒子,打得窗纸簌簌作响。我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往灶膛里塞了最后一把豆秸。火苗舔着黑黢黢的锅底,融化的雪水顺着茅草屋檐滴落,在门坎前冻成一道冰溜子。
"姐,我饿。"念秋蜷在炕角,手指抠着炕席缝里去年秋收时落下的半粒玉米。他的棉裤短了一截,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踝。
我摸出贴身藏的竹筒,往煮野菜的陶罐里滴了半勺灵泉水。这几个月发现,掺了泉水的粥能多顶半天饿。正要盛粥,院门突然被拍得山响。
"苏大强!公社派救济粮了!"是生产队记工员老赵的破锣嗓子。
父亲趿拉着露棉花的布鞋去开门,回来时怀里抱着个布口袋,脸上却不见喜色。倒出来一看,是五斤掺了沙土的陈高粱,底下还沉着几块发黑的薯干。
"这哪够吃到开春......"母亲话没说完,就被父亲瞪了回去。他蹲在门槛上卷烟,手抖得烟叶撒了一地:"王支书说,县里粮库也见底了。"
夜里,我摸黑去了李奶奶家。土坯房冷得像冰窖,老人裹着破棉被发抖,炕桌上的油灯芯短得快要熄灭。我从空间取出三个土豆塞进她被窝,碰到她的手时,骨头硌得我心里发疼。
"丫头......"她浑浊的老眼突然涌出泪,"西头张木匠家......三娃子昨儿个没了......"
寒风卷着雪沫从门缝钻进来,油灯猛地一跳。我这才注意到墙角供着个缺口的粗瓷碗,里面摆着两枚野山枣——是此地祭奠早夭孩子的习俗。
回去路上,我绕到知青点。最西头那间屋子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周景明伏案的剪影。正要离开,突然听见"吱呀"开门声。
"苏......苏同志?"他裹着单薄的蓝布衫,眼镜片上全是雾气,手里还捏着半块黑乎乎的代食品。
我下意识退后半步,却见他从门后拿出个布包:"给李奶奶的......止咳的枇杷叶,蒸过了。"
包裹递过来时,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月光下,我看见他案头摊开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全是植物名称,边角还画着精细的根系图。
"周同志还不睡?"
"记录数据。"他指指窗台上排着的瓦盆,里面是蔫头耷脑的麦苗,"零下十五度......抗寒实验。"
一阵风卷起雪粒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他突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像片秋风里的枯叶。我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掏出个烤土豆——空间产的,用柴灰煨得焦香。
"给你。"
他愣住的样子很好笑,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正要推辞,肚子却先"咕"地叫了声。
"我......我有粮票......"
"留着吧。"我把土豆塞进他手里,触到他掌心厚厚的茧子,"你给李奶奶的药......比粮票金贵。"
跑出几步远,回头看见他还站在月光里,捧着那个土豆,像捧着什么珍宝。
第二天清晨,生产队的破锣声格外刺耳。王支书站在磨盘上宣布:"接上级指示,即日起食堂停供稀饭,改发代食品!"
人群顿时炸了锅。刘彩凤尖着嗓子喊:"啥是代食品?"
陈卫国搬出个麻袋,倒出一堆灰褐色的块状物:"玉米芯、麦秆粉混合制成,富含营养!"
领到的"代食品"攥在手里像块冻硬的泥巴。我掰了点尝,满嘴土腥味混着奇怪的酸苦。念秋刚咬一口就吐了:"姐,拉嗓子......"
父亲把分到的三块小心包进手帕:"听说县里干部......都吃这个。"他说这话时,嘴角抽了抽。
傍晚,我借口捡柴火去了后山。松树林里,周景明蹲在树洞前,正往瓦盆里埋什么东西。听见动静,他慌忙用枯叶盖住瓦盆,但眼尖的我还是看到了——是掰成小块的代食品,泡在某种淡绿色液体里。
"在化验?"我蹲下身,看见他冻裂的手背渗着血丝。
他推了推眼镜:"pH值3.2......长期食用会损伤胃黏膜。"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蒸过的榆树皮粉,比那个安全。"
油纸包递过来时带着体温。远处传来收工的钟声,他匆匆起身,却突然晃了晃。我下意识扶住他,隔着棉袄都能摸到突起的肩胛骨。
"你......"
"没事。"他摆摆手,从兜里掏出片薄荷叶嚼着提神,"明天......还在这里。我发现......"话没说完,山路上传来脚步声。
陈卫国提着盏马灯转出林子,光柱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周景明!王支书找你谈思想汇报!"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油纸包上,突然咧嘴笑了,"苏念夏同志,晚上单独见男知青......影响不好吧?"
"讨论《农业技术手册》。"周景明突然插话,举起那本卷了边的红皮书,"第三章......土壤改良。"
陈卫国狐疑地凑近,马灯烟熏火燎的气味扑面而来。正要再问,山下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们循声跑去,只见张木匠抱着个小小的包袱从卫生所出来——是他家刚饿死的西丫头。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那个小包袱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