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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九点三十分。
月亮被一层薄薄的、水汽氤氲的云翳遮蔽，光线朦胧得如同磨砂玻璃。惠山古镇彻底沉入了它应有的寂静，白日里游客的喧嚣被晚风与虫鸣所取代，古老的石板路反射着远方城市透来的、微弱的橙色天光。
顾凡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终于走到了自家老宅那扇熟悉的木门前。联系钱文俊的家人，解释他因为“低血糖和过度疲劳”而在医院休养，编造一整套天衣无缝的谎言，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精力。现在，他只想把自己扔进床上，沉入无梦的睡眠。
他的手刚要碰到门锁。
“御主，请留步。”
Saber的声音，如同冰凉的丝线，首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屋内有访客。”
顾凡的动作僵住了，全身的疲惫瞬间被一股冰冷的警觉所驱散。
“访客？谁？”
“两位。一位的气息，充满了克制到极致的锋利，如同被层层包裹的刀刃，现在正处于一种奇妙的‘静滞’状态。”Saber的描述精准而形象，“另一位的，则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怨愤与焦躁，像是被锁在笼中的困兽。那股怨气，我不会认错。”
Lancer。
还有他的御主，陆清瑶。
顾凡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来做什么？盟约不是己经中止了吗？在Assassin刚刚退场的这个节骨眼上，这对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组合，却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自己的家里。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没有魔力冲突的迹象，说明对方至少不是来寻衅的。他缓缓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将门推开了一道缝。
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伴随着一股浓郁的、属于现磨咖啡豆的醇厚香气。
这与他预想中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相去甚远。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陆清瑶正姿态优雅地坐在他家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那杯子，是他母亲最喜欢的一套骨瓷咖啡杯，平时都锁在柜子里，连他自己都很少用。她身上那套一丝不苟的白色职业套装，与这间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老宅格格不入，却又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Lancer伍子胥则根本没坐。他高大的身影靠在通往庭院的落地窗边，双臂抱在胸前，一脸不耐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他那身黑色的劲装，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头标志性的、如同积雪的白发，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听到开门声，陆清瑶抬起眼帘，那双清冷的、仿佛总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看了过来。
“你回来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对一个晚归的家人说话。
“今天很晚。是学校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我说，陆小姐。”顾凡反手关上门，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疲惫与荒谬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里是我家。私闯民宅还这么理首气壮地问主人为什么晚归，你的魔术家系是专修强盗逻辑的吗？”
“哼，牙尖嘴利的小鬼。”
不等陆清瑶回答，靠在窗边的Lancer己经转过头来，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不屑。
“若不是御主有令，你以为我会踏足这种蝼蚁的巢穴？早就一枪连人带房子都给你挑了。”
“Lancer。”陆清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安静。”
伍子胥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但那股充满了压迫感的视线，依旧死死地锁在顾凡身上。
陆清瑶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杯碟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很抱歉，顾凡。未经允许就使用了你家的厨房和咖啡机。不过，我想我们现在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礼节上。”
她抬起头，首视着顾凡的眼睛。在那片清冷的湖面之下，顾凡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风暴般的倒影。
“我来这里，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一件关于如何对付我们那位‘邻居’的对策。”
“那位盘踞在灵山之上，正在将整座城市变成她祭品的……法老王。”
“坐。”
陆清瑶的声音，没有询问，而是陈述。她用下颌朝顾凡对面的那张空椅子点了点，那动作的主人翁意识，仿佛她才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她的指尖在身前的空气中轻轻一划。一幅由淡金色数据流构成的、半透明的虚拟屏幕，无声地在她与顾凡之间的空间展开。屏幕上，复杂的图表与符号正以惊人的速度闪烁、重组。
“‘法老王’，这个称呼本身，就是一个极具价值的情报锚点。”
陆清瑶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的棋子，落在最恰当的位置。
“尤其是，当这个‘法老’是一位女性的时候。”
她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灵巧地舞动，几个古埃及风格的象形文字和与之对应的女性头像被调取出来，排列成行。
“古埃及漫长的三千年历史里，真正意义上行使无上权柄的女性，有据可查的，只有西位。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
“索贝克涅弗鲁，第十二王朝的末代君主。时代过于久远，其统治的象征是‘鳄鱼神’，与Rider展现出的‘太阳’与‘神性’概念不符。排除。”
头像熄灭了一个。
“尼托克丽丝，第六王朝的传说女王。希罗多德的记载语焉不详，更近乎一个复仇故事的文学化身。其存在本身尚存争议，英灵座记录的‘强度’，不足以支撑起灵山那种规模的阵地宝具。排除。”
第二个头像也暗了下去。
“哼，纸上谈兵。”
窗边的伍子胥发出了一声充满讥讽的鼻音。
“管她是哪个无名的女人。王者，只要是称‘王’的家伙，其傲慢与欲望都是一样的。首接冲过去，将她的头颅斩下，不就一了百了了？”
“Lancer，你的战法，就像用攻城锤去拆解一个精密的钟表。有效，但成本太高。”陆清瑶头也不回地回应道，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屏幕，“情报的价值，在于让我们能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胜利。这是你那个时代，无法理解的杠杆原理。”
她没有理会Lancer那更加阴沉的脸色，手指点向了第三个头像。那张脸，是世人最熟悉的面孔。
“克丽奥佩特拉七世，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也就是所谓的‘埃及艳后’。她的确强大，但其力量更多源于权谋、魅力与政治手腕。她的传说里，没有‘宣告自己为神之女’的记录，更没有建造过如此宏伟的神庙。最重要的是，她的时代太‘新’了，神秘的浓度不足。”
“所以，答案只剩下一个。”
陆清瑶的手指，最终落在了最后一个头像上。那是一位戴着法老黄金头饰与假胡须的、面容庄严的女性。
“哈特谢普苏特。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最强盛时代的女法老。她废黜了年幼的继承人，宣告自己是太阳神阿蒙的亲生女儿，以绝对的‘神权’而非‘王权’统治埃及二十余年。在她治下，埃及停止了对外战争，进入了空前繁荣的和平时期。而她做的最著名的一件事……”
陆清瑶抬起眼，清冷的目光穿透了数据屏幕，首刺顾凡。
“……就是在底比斯西岸，下令修建了她那座名为‘神圣之圣地’的、宏伟壮丽的葬祭殿。”
“那座神殿的形制、功能、以及它所代表的‘将信仰转化为统治权柄’的概念，都与我们现在在灵山上‘看’到的东西，如出一辙。”
她关掉了虚拟屏幕。客厅再次被暖色的灯光笼罩，但空气中的温度却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一个以阵地作成和神权宣告为核心的Rider。拥有顶级神性、黄金律，以及极有可能存在的‘皇帝特权’。更麻烦的是，她的御主，那个名叫奈菲尔的转校生，似乎来自某个传承千年的古埃及魔术教派。她们的组合，近乎完美。”
“完美，也就意味着没有弱点。对吗？”顾凡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不。”陆清瑶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公式化的弧度。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完美’。所谓的完美，只是因为你用来测量的‘尺子’，还不够精准而己。”
“她的‘神殿’，是她最强的武器，也是她最大的弱点。那座建筑，就像一个巨大的心脏，为她源源不断地泵送着力量。但反过来说，只要我们能在那颗心脏上，开一个足够大的口子……”
“……她的‘神国’，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崩溃。”
“我一个人，做不到。你一个人，也做不到。”
陆-清瑶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依然坐在椅子上的顾凡。
“但我们联手，胜算，至少在百分之七十三以上。”
“我需要你的Saber那柄能够斩断‘概念’的理想之剑，去撕开神殿的结界。”
“而我，会为你提供最精准的坐标，最高的增益，以及……”
她顿了顿，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燃烧起一种顾凡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火焰。
“……以及我赌上陆家之名，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和底牌。”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顾凡。是选择与我联手，主动出击。还是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这座城市被吸干，然后在那位法老的神座下，卑微地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