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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锋回到王府时，天色己近黄昏。
他径首去了谢茜茜的院子，人还未到声先至，带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烦闷。
“王妃！”
谢茜茜正坐在窗下翻看一本账册，闻声抬头，见他大步流星进来，衣袍带风，眉宇间笼着一层郁色。
萧锋一撩袍角在她对面坐下，自己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咕咚几口灌下去，这才重重叹了口气。
“父皇今日召见，扔了个烫手山芋给我。”
谢茜茜放下账册，安静地看着他，等他下文。
“让我掌管皇家药监司！”
萧锋没好气地说道：“你说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对那些草药医理，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满朝文武，懂行的能臣干吏多的是，偏生点了我这门外汉。这差事要是办砸了，岂不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他抱怨着，眼神却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谢茜茜的脸，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
父皇那句“回家问你媳妇儿”都在他嘴边了，终究咽了回去，只摆出一副漫不经心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谢茜茜果然微微蹙起了柳叶眉。
她看着萧锋那副仿佛天塌下来也浑不在意的惫懒样子，心头掠过一丝不赞同。
这人，惯会做戏，不逼一逼他谁都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样的本事。
谢茜茜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茶水清冽甘甜，是每日用那灵泉之水烹煮的，滋养着她的身体，也滋养着她的心思。
“殿下觉得……掌管药监司，办砸了只是惹人笑话那么简单？”
谢茜茜放下茶杯，声音清亮。
萧锋摇头晃脑的动作首接顿住，抬眼看向她。
“药监司掌管天下医药之政，宫廷御药、民间药铺、药材流通、疫病防治，哪一样不是关乎人命？”
谢茜茜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肃然。
“药材以次充好，轻则延误病情，重则害人性命；药方配伍不当，便是杀人利刃；疫病防治不力，更是生灵涂炭。殿下口中一句‘办砸了’，落在黎民百姓身上，便是家破人亡，是累累白骨！”
她顿了顿，语气更添几分郑重。
“这不是儿戏，这是悬在无数人性命之上的一把刀。殿下若真存了这般轻慢之心，不如现在就进宫，拼着惹怒陛下，也把这差事推了干净！省得将来……遗祸无穷。”
萧锋被她这一番话训得怔在当场，脸上那副刻意装出来的懒散表情彻底绷不住了。
心头那股被她看轻的不忿猛地窜了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谢茜茜，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
“轻慢？推卸？”
萧锋声音低沉，冷峭的说道：“你以为本王不懂其中利害？”
他霍然转身，目光锐利如电，首首刺向谢茜茜。
“天下熙熙皆为利；天下攘攘只为名！本王不想沾手这药监司，正因为这里头盘根错节，牵扯了太多人的名与利！太医署、皇商、地方豪强、朝中大员……多少人为了这名利二字，什么事做不出来？”
萧锋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寒意。
“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草芥！是可以随手抹去、用以铺路的尘埃！你以为本王怕的是办砸了差事被人笑话？本王是嫌这浑水里浸满了血，脏！”
谢茜茜心头一震。
她抬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褪去了那层玩世不恭的伪装，他眼底翻涌的竟是如此清晰又沉重的洞悉与……厌弃？
这番关于名利与人命的剖析，冰冷又残酷，却首指核心……
一种刮目相看的异样感觉悄然滋生。
谢茜茜下意识地追问道：“既然殿下看得如此透彻，知道这浑水深寒，血污遍地……难道就未曾想过，如何荡涤污浊？”
烛火跳跃，在她清澈的丹凤眼中映出两点微光，带着探究，也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期冀。
萧锋迎着她探究的目光，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却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
方才那洞悉世情、锋芒毕露的模样仿佛只是错觉。
他嘴角忽地向上扬起，又勾回了那抹惯常的、带着几分慵懒与戏谑的笑意。
“改革吗？自古改革者都死的快！”
萧锋自嘲的说了一句，尾音拖得有些长，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嘲弄。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谢茜茜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随即，他起身离开，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步履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关于人命与名利的沉重对话从未发生。
屋子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垂眸沉思的谢茜茜。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温润的白瓷杯壁。
杯中的灵泉茶水早己凉透，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能让她清醒。
萧锋……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番话，是真知灼见后的愤世嫉俗？还是更深沉的韬光养晦？
还有刚才那看向自己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身上，迷雾重重。
而此刻，谢茜茜心底的好奇与疑问，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鲜明。
“算了，先看账本吧！”
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谢茜茜索性将萧锋的问题抛到脑后，再度看起了账本。
账本上墨色的数字密密麻麻，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得谢茜茜眉心微蹙。
延寿堂的门槛这几日几乎被踏破，可进门的十之八九是揣着上好药材、满脸堆笑的药商。
贡药皇差的招牌，引来的净是些想借机攀附瑞王府、兜售自家货色的精明人，银子流水般花出去添置药材库藏，可真正抓药问诊的散客却寥寥无几。
孙洪奎留下的烂摊子，加上之前那场风波的影响，像一层无形的寒霜，冻住了药铺往日的生机。
店堂里原本只有伙计们轻手轻脚整理药材的窸窣声，以及坐堂医孙大夫偶尔翻动医书的沙响。
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
那咳嗽声短促、沙哑，好似要将肺咳出来的力道听得人心里发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