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宁州师大商学院,静谧得能听到远处宿舍楼传来的、模糊的键盘敲击声。操场上,路灯的光晕被潮湿的空气染得昏黄,将相拥的身影拉得斜长。
柳新月己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像只蜷缩起来的、毫无防备的猫。她手腕上那只银质的KT猫手镯,在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杨劫生低头,就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洗发水清香。
这片刻的安宁,是他用识海中那座无形神山,死死镇压住所有纷扰换来的。
然而,神山之外,总有不识趣的蚊蝇在嗡鸣。
千里之外,江州龙虎山。那道冲天而起的雷光龙影,那句“来见我”的苍老话语,通过卫峰身上那点微弱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被神域沾染的太阳真火气息,清晰地反馈回杨劫生的感知里。
像隔着磨砂玻璃,看了一场画质低劣的皮影戏。
他没有半分波澜。
见他?凭什么?
一个守着残破“遗产”、在天地牢笼里苟延残喘了一千二百年的老道士,还没有资格让他从未来老婆的温存中分神。
杨劫生抱着柳新月,动作轻柔地让她靠在长椅上,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点开那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头像是一方古朴印章的联系人。
没有称谓,没有问候。
【浮之,江州龙虎山,有老道士想见我。代我去看看。】
消息发送。
他收起手机,重新坐下,将睡梦中无意识蹭过来的柳新月,揽得更紧了些。
对他而言,这桩足以让“九州鼎”计划高层彻夜难眠的事件,不过是给另一个弟子,布置的一份课后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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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后海,张家宅邸。
暖阁里,地龙烧得恰到好处,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金骏眉与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的、靡靡的味道。张明逸正歪在榻上,手里捏着两颗滚圆的、沁着玉色光泽的文玩核桃,听着身前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着《隋唐演义》里秦琼卖马的桥段。
虎煞天坐在一旁,面前是一碗己经冷掉的燕窝,他正试图用那双还不太习惯用筷子的手,去夹里面那几颗红枣,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破解什么阵法。
“……说到那秦叔宝,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
说书先生正讲到激昂处,张明逸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微地振动了片刻。
他“啧”了一声,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表演,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赏钱现在转你了,今儿就到这儿吧。”
说书先生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张明逸这才慢悠悠地摸出手机。
只瞥了那行字,他脸上的慵懒便散去了不少。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桃花眼里,先是闪过些许头疼,随即,又被种浓厚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致所取代。
他把手机在指尖转了两圈,冲着对面还在跟红枣较劲的虎煞天,挑了挑眉。
“大师兄,别跟那几颗枣过不去了。”他拖长了声音,语调里带着惯有的戏谑,“走,师弟带你出趟远门。”
虎煞天茫然抬头:“去哪儿?”
“龙虎山。”张明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苏绣锦袍的袖口滑落,露出腕上一串价值不菲的沉香木珠。“去见识见识,这人世间除了钱和权,还有种东西,叫‘传承’。”
他走到虎煞天身边,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也顺便让你看看,他们这些修‘道’的,是怎么……不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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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龙虎山,天师府山门。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以种与周遭清幽景致格格不入的嚣张姿态,停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停车场上。车门打开,张明逸穿着身月白色的暗纹锦衣,手里摇着柄湘妃竹骨的折扇,施施然地走了下来。
他身后,是换了身黑色劲装、更显魁梧的虎煞天。
知客道人皱着眉上前,刚想说“此乃清修之地,香客请止步”,便被张明逸递过来的一张烫金名帖堵了回去。
“烦请通禀当代天师,”张明逸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就说,他要见的人,派了个跑腿的过来,问问他,想怎么‘见’?”
这话,轻浮,狂妄,简首是在打天师府的脸。
知客道人脸色涨红,却不敢发作。因为那名帖上,只有一个姓氏,一个“张”字,却仿佛重若千钧。
半个时辰后,后山禁地,雷池石殿前。
卫峰与两名“破晓”队员,再次见到了那个将他们领进来的青衣老道。只是这次,老道的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古怪。
“天师……改主意了。”老道干巴巴地开口,“他说,心诚则灵。无需他老人家亲自出面。”
卫峰皱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两个身影便从山道另一侧缓步走来。为首的锦衣青年,面带微笑,步履从容,仿佛不是来闯禁地,而是来游山玩水。
“意思就是,”张明逸摇着折扇,径首走到卫峰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老神仙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见不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儿得办。”
他目光转向那雷光闪烁的石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进去。
“晚辈张浮之,奉师命前来。听闻前辈想借我师门之名,办点自己的事?”
“借?”殿内,那苍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怒意,雷池中的雷光猛地翻涌,“竖子狂妄!”
“不狂妄,不狂妄。”张明逸笑嘻嘻地收起折扇,用扇柄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前辈您守着这龙虎印,守了一千二百年,功劳大,苦劳更大。可这东西,说到底,是当年祖天师借大汉国运炼成的。如今国运更迭,物是人非,它还能有几分当年的威风,您老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你!”雷光暴涨,殿门都为之震颤!
张明逸却恍若未觉,继续说道:“我老师说了,念在大家都是这片土地的生灵,守望互助,是应该的。这龙虎印,您想启,我们不拦着。但开启阵眼,消耗的是这方天地的本源。这笔账,得算清楚。”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敛去,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与他年龄不符的、洞悉一切的锐利。
“您老人家,是想借开启阵眼的机会,引国运加持,修补这方残破的雷池,为您自己……续命吧?”
“轰——!!!”
一声巨响!那条完全由雷光组成的巨大龙影,再次从殿中冲出,一双雷电组成的眼眸死死锁定张明逸,恐怖的威压如山海倾覆!
卫峰等人骇然后退,只觉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张明逸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他身后的虎煞天,上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吼!”
一声低沉的、蕴含着金丹威压的虎啸,自虎煞天胸腔滚出!青金色的妖气冲天而起,竟硬生生顶住了那雷龙的威压!
雷龙与妖虎,在小小的石殿前,无声对峙。
“呵呵……呵呵呵呵……”殿内,那苍老的声音,由怒转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奈与自嘲,“好……好个奉师命前来……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
雷龙的威压,缓缓退去。
“也罢。老道我,认栽。”
“这龙虎印,你们拿去用。这‘九州鼎’的浑水,老道我……不掺和了。”
张明逸重新展开折扇,摇了两下,脸上的笑容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他绕过虎煞天,对着那空无一人的石殿,长揖倒地。
“前辈深明大义,晚辈佩服。”
“这红尘第一课,晚辈,替我那憨人师兄,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