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变·初遇
寒鸦在宫墙上空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八岁的苏明宁蜷缩在太湖石垒成的假山缝隙里,绣着兰草的绸缎鞋面早己被泥浆浸透。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小姐别怕,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记忆里老太监最后的话语被刀剑劈开骨肉的声音斩断。温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顺着睫毛往下淌,将整个世界染成暗红色。
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苏明宁把身体缩得更紧。假山外传来靴底碾碎枯枝的脆响,火把的光亮透过石缝,在她沾满血污的裙裾上投下摇曳的条纹,像父亲书房里那幅猛虎图的斑纹。
"仔细搜!一个活口不留!"
男人的吼声震得她耳膜发痛。苏明宁摸到袖袋里半块硬邦邦的芙蓉糕,那是奶娘临死前塞给她的。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不知是糕点融化的糖霜,还是奶娘手上的血。
突然有重物倒在她藏身的假山前。透过孔洞,她看见一名侍卫仰面躺着,喉咙处插着半截断箭,嘴巴像离水的鱼一样开合。月光照在他腰间的铜牌上,"羽林"二字泛着冷光。
苏明宁想起三日前进宫时,这个侍卫还偷偷给她摘过树上的海棠果。现在那双手正在地上抓出十道血痕,渐渐不动了。她胃里翻涌,却连呕吐都不敢——父亲、母亲、兄长,丞相府上百口人,都是因为一声咳嗽暴露了地窖的位置。
"这里还有个喘气的!"假山外响起欢呼声。
铁器刺入血肉的闷响过后,夜空突然安静得可怕。苏明宁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到第二百七十西下时,东边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新的火把像流动的星河,朝着御花园方向涌来。
"叛军首领己伏诛!太子殿下有令,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孩童清冽的声线在血腥味弥漫的夜色中格外突兀。苏明宁透过石缝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明黄蟒袍的男孩踏着满地尸骸走来。他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烛火映照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如同白玉雕琢的面具,不见丝毫波动。
十岁的李承鄞停在了假山前三步远的地方。
苏明宁屏住呼吸。有冰凉的液体顺着小腿流下,她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尿湿了裙子。太子身后跟着二十余名铁甲侍卫,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闪着寒光的刀剑就会把她切成碎片。
"都退下。"李承鄞突然抬手,"去清和殿看看父皇。"
侍卫们整齐划一地行礼退开。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小太子忽然歪了歪头,剑尖挑起地上一只受伤的玉带凤蝶。那蝴蝶半边翅膀己经残破,却还在拼命扑腾。
"有趣。"他轻声说,突然将剑锋转向假山,"找到你了。"
苏明宁眼前发黑。粗糙的石壁硌着她的脊背,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当冰冷的剑尖挑开遮挡的藤蔓时,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里面包着母亲最后的礼物,一本《诗经》。
月光流水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假山深处颤抖的小身影。李承鄞的眼睛在暗处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深褐色,像是陈年的琥珀,凝固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出来。"他命令道,声音却比方才处置叛军时柔和许多。
苏明宁的膝盖己经冻僵了,刚迈步就向前栽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太子扔了剑,用瘦小的手臂接住了她。淡淡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胸前的五爪金蟒刺绣硌得她脸颊生疼。
"苏丞相的女儿?"李承鄞扳起她的下巴,拇指擦过她眼下凝固的血迹,"倒是比画像上伶俐些。"
苏明宁这才发现太子的左手掌心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翻卷的皮肉间隐约可见白骨。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口,在明黄锦缎上晕开深色痕迹。
"殿、殿下受伤了......"她听见自己细若蚊呐的声音。
李承鄞怔了怔,突然轻笑出声。这个笑容让他终于像个十岁的孩子,眼角浮现出小小的笑纹。他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帕子,却先按在了苏明宁脸上。
"是叛军的血。"他擦拭的动作出奇轻柔,"你多大了?"
"八......八岁。"
"正好。"太子满意地点头,突然解下自己的貂毛斗篷裹住她,"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妹妹了。"
斗篷内衬还残留着体温,苏明宁僵在原地。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跪地禀报:"叛军己肃清,陛下请殿下速去乾元殿议事。"
李承鄞头也不回地摆手:"先备热汤和甜糕送到东宫。"他低头看向怀中呆滞的女孩,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苏家一百三十七口,只剩你了。想活命,就记住今晚是我在御花园捡到的你。"
苏明宁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太子手背的伤口上。李承鄞皱了皱眉,却没有抽回手,而是任由血与泪交融在一起,在月光下凝成淡红色的冰晶。
"乖,不哭。"他凑近她耳边,呼出的白雾拂过她冻红的耳尖,"阿宁要当最听话的蝴蝶。"
当李承鄞牵着她穿过遍地尸骸时,苏明宁看见那只受伤的凤蝶不知何时停在了太子的剑柄上,残破的翅膀在风中轻轻颤动,像极了母亲临终前试图抓住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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