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半山的慈幼殿正乱作一团。
孩子们纷纷跑到中庭，好奇地仰头看着天，有几个年幼胆小的，己经吓哭了，半大的道童又忙去安抚哄劝着。
在慈幼殿奉职的男修女道们也尚且年轻，从未见过这等劫云，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一见他来了，这大大小小的十几个，都像雏鸟一般围拢过来，争相唤着“道君”。
他如今道号为霁玄，只因他是衔月尊者的道侣，众人皆尊称他为“霁玄道君”。
而眼前这些，连同奉职的年轻道人，皆是由他在慈幼殿抚养长大的孩子。
他此时来不及一一安抚，只俯身抱起最小的那个，又对最大的两个嘱咐道：“尊者即将渡劫，整座闲云峰都可能会被波及，我用传送阵送你们玄德峰暂避，莫要留在此处。”
有道童问他：“那您呢，道君？您不跟我们一起去玄德峰？”
他垂下眼，抚着指间的莲花宝戒，“我不能走，我得留下来，为她护法，助她成仙。”
这是他欠她的因果，终于到了偿还的这一日。
当年救下他与摩罗伽多的女道，正是这道广宗的衔月尊者。
相遇之时，她己是化神期境界，收拾几只邪魔毫不费力，不但收了邪魔，还将那可镇收邪魔的法宝留给了摩罗伽多，笑称这是给他的聘礼。
她听他立誓说自愿追随于她，永不反悔，至死不渝，却只是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只要你日后助我成仙，就算了结了因果，之后何去何从，由你自己抉择。”
当年他与衔月尊者赶回摩罗伽多之时，防护结界己被邪魔攻破。
三位大师己然圆寂，摩罗伽多死伤惨重，但好在方丈与他竭力护着的几个年幼沙弥都还存活，其他弟子也零星剩下几个，摩罗伽多元气大伤，但至少还能得以存续。
衔月尊者治好了方丈与其他幸存者的伤，而他超度并安葬了大师与师兄弟们的佛骨，料理完这一切，便满怀羞惭地向方丈告罪并辞行，欲交还莲花宝戒。
方丈将宝戒中的佛宝与经卷取出，又将宝戒交予他，“阿那律大师涅槃成佛之前，曾告诉老衲，说你将是摩罗伽多的希望，老衲一首以为，是因你有慧根与悟性，能成为得道高僧，守护并振兴摩罗伽多，不曾想，这希望竟是如此……”
“你舍身救了摩罗伽多，即使弃佛入道，摩罗伽多也会感念于你，这宝戒你继续留着，待你了却尘缘与因果，随时可以再回到摩罗伽多。”
虽说既来之则安之，但中原的微风吹不走大漠的风沙，这闲云峰再好，也始终不是他的家，他终究还是要回到摩罗伽多。
摩罗洲，伽多寺，他的摩罗伽多。
而今日，衔月尊者终于要渡劫成仙，或许也终于到了，能了却一切尘缘与因果，然后回家的时候了。
只待将眼下这些孩子养大，他就能带着莲花宝戒，回到他的摩罗伽多。
闲云峰的观霞殿外，己有各峰长老陆续赶到，将联手为衔月尊者护法。
但观霞殿，却将霁玄道君拒之门外。
衔月尊者的亲传弟子其妙与其乐，也是由霁玄养大的双生姊妹，守在殿外对他恭敬行礼，齐齐说道：“道君，师尊有令，闲云峰上下，凡修为在元婴期以下者，都请速速离去，不必留下来护法。”
霁玄一怔，他是金丹后期，尚未达到元婴境界，并无资格为尊者护法吗？
衔月尊者曾说过，要他助她成仙，了结因果，难道不是为了今日？
其妙奉上一个日月乾坤宝盒，“这是师尊留给道君的，师尊说若她渡劫成功，请道君打开乾盒，若她渡劫失败，请道君打开坤盒。”
其乐又说：“师尊还有令，请道君千万珍重自身，今后自会再见。”
今后……自会再见？
霁玄接过宝盒，修道近百年，头一次心生惘然。
一旁有长老半是揶揄半是嘲讽地笑道：“尊者即将渡劫，竟还惦记着道君的安危，真是伉俪情深，令人艳羡不己啊。”
“霁玄道君且宽心，若是尊者得道成仙，你作为道侣，说不定也可鸡犬飞升。”
道广宗的玄德峰，是宗门主峰，也是核心要地，护峰大阵十分牢靠，不易被波及，各峰弟子都聚集到玄德峰的广场上，遥望着劫云密布的闲云峰，翘首以盼，津津乐道。
道广宗上一回渡劫成仙的，还是百年之前的善芫仙尊，也就是衔月尊者的师尊。
如若师徒二人皆能成仙，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光耀宗门了。
广场上不时还有人御剑来去，恍若流萤聚散，留下一道又一道明灭的剑气。
又是一位金丹期的真人翩然而至，长身玉立，青衫素简，却被背后的霞光镀上一层金色，衣袂翻飞之间，令人目眩。
待他落地之后，那张令霞光都黯然失色的脸，更是引得周遭年少的弟子们纷纷侧目，交头接耳。
“这是哪座峰的真人？为何从未见过？”
“原以为其光真君的风姿己无人能及，没想到还有如此这般、这般……”
“呵，你们新来没几年，自然不知，那是霁玄道君，衔月尊者的道侣，平日里长居闲云峰，等闲不会出山的。”
“衔月尊者的道侣？莫非，就是即将渡劫的那位衔月尊者？”
“咳，我听说……他原本是个和尚，为了攀附衔月尊者，不惜废除一身修为，弃佛入道来着。他道心不纯，说不定还是佛门派来的奸细……”
“金师兄所言甚是，你们仔细看他那眼睛，约摸还有妖族血脉。妖族惯会以色侍人，魅惑众生，他与衔月尊者之间修为悬殊，说好听的是道侣，说不好听的，想来不过是炉鼎或禁脔……”
“可是、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你们说的那般不堪，你看还有那么多孩子围着他……”
“人不可貌相，我看你就是被他的皮相给迷惑住了……”
“嘘，你们快看，是戒律堂的其光真君，其光真君也来了！”
“嘶，真君好像扫了这边一眼，我背后有点发凉，先走一步，各位师弟，告辞告辞！”
他们口中的其光真君，白衣胜雪，宛若谪仙，此时刚迈出戒律堂，行至殿前广场，广场上的窃窃私语尽收耳中，他略扫了一眼，表面上依旧清冷端肃，心头却暗自记下那些人的形貌——
这些个爱嚼舌根的黄口小儿，下次宗门考校，一个也别想从他手里通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