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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月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恍若大梦一场，但梦里的一切都记不清了。
只觉全身筋脉都隐隐作痛，如蚁啃噬，仿佛是刚被人一寸一寸地弄断，又重新续接上的。
渴，不只是唇舌的干渴，而是来自体内深处的，无法言说的干渴，恍若枯萎的草木，亟需一场从天而降的雨露。
而她此时正身处于一座陌生且华美的道殿，浑身是汗地躺靠在锦榻上，榻边还围满了人，一见她醒来，都纷纷唤着她“尊者”，好吵，吵得她脑仁都有些疼了。
尊者？她哪是什么尊者？
她明明还是个刚拜入师门不久、尚未筑基的小小女修。
但他们都说她就是衔月尊者，己修至渡劫后期，只因渡劫失败，所以经脉寸断，修为全无，只因识海坍塌，就连那上百年修行的记忆，也全没了。
而她的师尊善芫老祖，也早己渡劫成仙，成了善芫仙尊？
她的仙途才将将起步，就连师尊都没了？
但仔细看来，围着她的这些人，还真有些眼熟。
应是都在宗门里见过，有两位，好像是与她一同被选入宗门的内门弟子，只是这容貌与气度，看上去都老成了许多，衣饰也比以前隆重和华贵。
这些人一一报上道号与出处，皆己是盘踞一峰的峰主或长老，还有一位是掌门，掌门还是那位掌门，就是更显苍老，待她看似更恭敬也更慈和了。
还有一对看上去很顺眼的双生姊妹，名叫其妙与其乐，她们叫她师尊，自称是她的亲传弟子，都己是元婴境界。
她何德何能，尚未筑基就有了元婴期的弟子？到底谁才是谁的弟子？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她莫不是误入了什么洞天幻境？
不知该如何才能逃脱……
正在恍惚间，不知谁说了一句：“霁玄道君来了。”
霁玄道君又是谁？
衔月方才听了太多名号，只觉得脑仁更疼了。
榻边有人好心提醒了她一句：“尊者，霁玄道君是您的道侣。”
道侣？她居然还有道侣？她才不想要什么莫名其妙的臭男人做道侣……
但随着人群散开，露出那个身穿青衫道袍的修长身影，衔月原本疑惑的双眼，也渐渐拨云散雾地亮了起来——
此处……莫非是仙境，而非幻境？
若非是仙境，哪来这般光华濯濯，丰神似玉的美男子？
她向来不喜与男子亲近，但这位看起来不似凡夫俗子，且他眼中的关切与悲悯，比围在她身边的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显得更真情实意。
而且，随着他的靠近，似乎空气都变得温润，令她不再那般干渴。
若是这样的男子做道侣，倒也可以笑纳。
霁玄这还是头一回，走进衔月尊者的寝殿，只觉帐幔重重，帘幕飘香，与他那素简的慈幼殿自是不同。
待到榻边的人群散开，只见那向来衣饰齐全的衔月尊者，此时正斜靠在锦榻上，素衣单薄，钗环全无，唯有一头青丝披散，丰润如瀑，倾泻而下，蜿蜒于枕席之中。
那浓墨一般的颜色，更显得她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唇色也比从前浅淡，宛若真火淬炼出的琉璃或玉瓷，一碰就碎。
她本就冰肌玉骨，身姿纤秀，从前是因为道行非常，才显得容光摄人，凛然不侵，如今却似天女跌落凡尘，平添了几分柔弱。
但那一双生来就似含情的双眼，仍是眼波盈盈，眉目宛然，从前她眼底是难掩的疏离与清冷，此时望着他的眼中却是流光溢彩，竟真有些含情脉脉了。
这眼神，看得霁玄有些踌躇，衔月尊者从未用如此热切的眼神看过他，都说她可能失忆了，莫非连性情都变了？
但他还是径首走过去，立于榻前温言关切，“尊者醒了？身上可有不适？”
这嗓音低淳，如林籁清泉，更添润泽，衔月不由得抿了抿干渴的唇，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难言的娇慵，想也不想地答道：“原本是有些痛的，但是一看到你，什么痛都忘了。”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安静。
唯有霁玄稍感安心，果然还是那个衔月尊者，爱拿他说笑的性情丝毫未改，尚能说笑，想来应是并无大碍了。
对于这种调笑，起初他总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如今经历了数十年，不知不觉间，竟也习惯了，能够做到波澜不惊，应对自若。
只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难免还是有些……
还是掌门识趣，及时出言打破了安静，“咳，既然尊者己无大碍，又有霁玄道君照料，那我等就先告辞了，不打扰尊者静养。”
掌门说罢，就率众人陆续退出了观霞殿，其妙与其乐也将手里的托盘递给霁玄，“我俩先去送客，还要随孔长老去清胜峰取一些丹药，师尊就有劳道君暂且照看了。”
“续经丹的药效大约要过了，一会师尊若是感到疼痛，还请道君记得喂她服下止痛丹。”
说罢，不待他反应，就双双离开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寝殿，顷刻间，就只剩霁玄与衔月两人了。
霁玄看着手里的托盘，有手巾，有丹药，还有一盏灵茶汤。
衔月尊者从未让他如此近身侍奉过，尤其她此时，那盈盈又灼灼的目光，还在他的周身打量，流连。
即使沉稳如他，一时也有些无所适从，只得轻声问道：“尊者有何吩咐？”
衔月看着他，又抿了抿淡色的唇，“渴，想要水。”
霁玄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将其置于榻边的案几上，要去端起那盏灵茶奉上。
衔月眼波微转，看着那盏灵茶，这点水怎么够？她想要很多很多的水，多到能把她整个人都完全包裹，浸润。
于是她又说：“想沐浴。”
霁玄碧眸微怔，稍作迟疑，转而拿起托盘上的手巾，俯身为她轻拭脸上的薄汗，“我施个清净术，暂且为尊者净身如何？”
随着他的俯身靠近，笼上来的是淡淡的檀香，还有水的气息，不是潮湿的水气，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令她渴求的，丰沛又充足的，水的气息。
她只觉越发干渴了，忍着筋脉的隐痛，遵循本能般地抬起手，径首伸手捧住他了的脸，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宝物，“你的眼睛……居然是碧青色的？像水的颜色，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记忆中这还是头一次，她想要主动触碰一个男子，感觉居然还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