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带着凉意掠过医院住院部的玻璃幕墙时,婉晴正把最后一份体温单夹进病历夹。护士站的时钟指向晚上七点,白班护士李姐收拾着包,脸上带着歉意:“婉晴,真对不住,我弟今晚结婚,司仪都定好了我得去撑场面……”
“快去吧,”婉晴把刚泡好的枸杞茶推过去,“份子钱替我捎上,回头给我看弟媳的照片。”她知道李姐老家在外地,弟弟结婚是大事,接过排班表时,指尖蹭过“护士长值班”的字样,想起出门前静宁抱着她的腿说“妈妈要像超人一样打败病菌”,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急诊楼的灯光在夜色里格外刺眼。婉晴刚巡视完病房,准备去值班室换鞋,急诊通道的门突然被撞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医生!医生救命啊!我老公烧着了!”
一个浑身焦黑的男人被抬在简易担架上,空气里瞬间弥漫开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婉晴心脏猛地一缩,职业本能让她立刻冲过去:“怎么回事?”
“家里……家里煤气罐爆了……”旁边的女人满脸是泪,头发上还沾着烟灰,“他为了抢出孩子的奶粉……”
病人的情况触目惊心:头面部、胸腹部及双上肢大面积烧伤,皮肤呈皮革样焦痂,部分区域还在渗出淡黄色液体。心电监护仪刚接上,心率就飙到140次/分,血压80/50mmHg,己经出现低血容量性休克征兆。
“立刻开通两条静脉通路!”婉晴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抢救室的嘈杂,“林护士,抽血气、配血,急查电解质、肝肾功!王医生,准备气管插管,病人面部烧伤伴吸入性损伤,有窒息风险!”
她快速戴上无菌手套,指尖拂过病人颈部,触感滚烫而粗糙。“烧伤面积约60%,深Ⅱ度至Ⅲ度为主,”她一边报着伤情,一边指挥护士:“冰盐水纱布覆盖创面,注意保暖,别让病人体温过低!”
抢救室的灯白得晃眼,各种仪器的蜂鸣声交织成紧张的节奏。婉晴跪在抢救床上,配合医生进行气管插管,病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痰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她想起公公住院时ICU里的监护仪,此刻屏幕上的曲线却像拉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护士长,静脉通路建立困难,外周血管塌陷!”林护士举着留置针,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病人休克严重,血管瘪得像萎缩的橡皮筋。
“准备中心静脉穿刺包!”婉晴站起身,褪下手套,“我来。”她接过穿刺针,消毒、定位、进针,动作干脆利落,多年的临床经验让她在慌乱中保持着精准。当暗红色的血液顺利回抽出时,旁边的实习护士忍不住松了口气。
“血浆200ml快速滴注,乳酸钠林格液维持通道!”婉晴盯着监护仪,“通知烧伤科急会诊,通知手术室准备清创手术,再联系麻醉科,病人需要全麻!”
她的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陆启俊发来的微信:“爸今晚血压130/85,静静把手工贴在床头了,等你回家。”婉晴看着屏幕上的字,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一下,但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回复“在抢救重病人,别等我”,然后迅速锁屏,重新投入到抢救中。
病人的妻子瘫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反复念叨着“都怪我,我不该出门买酱油的”。婉晴抽空走出去,递给她一杯温水:“大姐,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你丈夫,他为了孩子很勇敢,你要坚强。”女人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医生,他会不会死?他还有知觉吗?”
“我们正在全力抢救,”婉晴的声音平稳而坚定,“他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烧伤面积太大,需要马上手术。你先联系其他家属,准备好身份证和医保卡,一会儿办住院手续。”她看着女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静宁害怕时攥紧她衣角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烧伤科医生赶到时,婉晴正在填写抢救记录,字迹虽快却清晰。“婉晴护士长,”医生翻看了一下病程,“病人情况很危险,休克期渡不过去的话……”
“我知道,”婉晴摘下口罩,脸颊上还留着口罩的压痕,“液体复苏己经在进行,中心静脉压监测也做了,麻醉科和手术室都待命了。”她顿了顿,补充道:“病人有吸入性损伤,插管时声门水肿明显,待会儿手术风险高。”
“嗯,我们会小心。”医生点点头,“多亏你们抢救及时,为手术争取了时间。”
病人被推入手术室时,己经是凌晨一点。婉晴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那扇绿色的门缓缓关上,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她靠在墙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照片:静宁趴在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给她画的“超人妈妈”画像。
走廊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陆启俊。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听说你接了个大面积烧伤的病人?”他把保温桶塞到她手里,“妈炖了汤,让你趁热喝。”
婉晴打开盖子,热气氤氲中飘出当归的香味。“爸怎么样?”她舀了一勺汤,暖意在胃里散开。
“睡熟了,血压稳。静静睡前还说,妈妈的白大褂会发光,像奥特曼的能量灯。”陆启俊看着她疲惫的脸,伸手想帮她理理碎发,却看到她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红印,“这是怎么了?”
“没事,病人家属抓的。”婉晴轻描淡写地说,“她太紧张了。”
陆启俊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喝汤。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像寒夜里的一团白色火焰,燃烧着生的希望。婉晴知道,这场与死神的搏斗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休克期,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启俊,”她突然开口,“你说我们是不是……每天都在见证别人的生死?”
陆启俊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很坚定。“所以才更要守住每一个当下。”他看着她的眼睛,“就像守住爸的康复,守住静静的笑脸,还有……守住我们自己。”
凌晨三点,婉晴回到护士站,看到李姐发来的微信,附了一张婚礼现场的照片,新娘笑得很甜。她回复了一个祝福的表情,然后翻开病人的病历,开始记录最新的生命体征数据。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护士站的玻璃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
她想起静宁画里的超人妈妈,穿着会发光的白大褂,手里举着小红花。也许在孩子眼里,医护人员就是这样的存在——在病痛与绝望的黑夜里,点燃一盏盏白色的灯,用专业和温柔,把人从深渊里拉回人间。
保温桶里的汤还剩最后一口,婉晴喝完,把杯子洗干净放回柜子里。下一班护士来接班时,看到她依旧站在护士站,核对医嘱的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白色火焰燃烧的寒夜里,支撑着她的,除了职业的信仰,还有家里那盏为她留着的暖灯,和灯底下等待着她的,那些柔软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