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酒徒

第15章 苏雯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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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夜巡酒徒
作者:
橘子的倔强
本章字数:
6846
更新时间:
2025-07-06

昆明的雨季总是黏糊糊的,空气里拧得出水来,心口那块地方也像生了霉斑,湿冷沉重。苏雯离开后,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在书店的霉味和酒馆的喧嚣之间机械地摆荡,只是那喧嚣底下,总藏着一片死寂的空洞。

琴依依旧在,手脚麻利地调酒、收拾,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欲言又止的担忧,像无声的探照灯,照得我无处遁形。我把自己埋进吧台的角落,埋进“时光信箱”那些陌生人的悲欢里,试图用别人的故事填补自己崩塌的世界,然而那些字句读进去,却总在某个拐角撞见苏雯含泪的眼睛。

这天傍晚,雨刚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败叶的腥气。我正在擦拭一个怎么也擦不亮的老杯子,琴依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齐哥…有你的信。”她把一个素白的信封轻轻放在我面前的吧台上,信封上没有邮票,只有一行清秀又熟悉的钢笔字:“齐默亲启”。

心脏像是被那行字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指尖冰凉。是她的字迹。烧成灰我也认得。

琴依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抹布收走,退到了吧台另一头,低头擦拭着那些光洁的玻璃杯,水声哗哗,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我盯着那封信,像盯着一个潘多拉魔盒。指尖颤抖着,几次触碰到冰凉的纸面,又缩了回来。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撕开了封口。

信纸是带着暗纹的素笺,展开,那股独属于她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墨水的味道,时隔数月,再次蛮横地撞入我的鼻腔,瞬间击溃了所有防线。

小齐,

请允许我再这样叫你一次。这是我们之间,最柔软、也最疼痛的称呼,对不对?就像我叫你小齐,你叫我雯雯。大学西年,这两个称呼里裹着图书馆窗棂透进的阳光,裹着松花江畔呼出的白气,裹着食堂里分食一个肉包子的傻笑…也裹着最后,火车站里那声咽不下去的‘再见’。

我知道,我都知道。知道你推开我时,心在滴血;知道你拉着那个叫琴依的女孩演戏,是想把我彻底推回那个‘为我好’的镀金笼子里;知道你笨拙地、固执地、用伤害我的方式,想成全你想象中的‘我的幸福’。小齐,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傻瓜。

可你从来不明白,我要的幸福,从来不是上海滩的灯红酒绿,不是门当户对的锦缎华服。我要的,是和你挤在漏风的出租屋里,分享一碗热腾腾的泡面;是和你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在陌生的城市里瞎逛;是看着你在昏黄的灯光下,皱着眉头写那些可能永远没人看的故事时,眼底闪烁的、不肯熄灭的光。那才是我要的,滚烫的、活着的‘好日子’。

我不怪你。真的。我只怪我自己不够勇敢,怪我被父母用‘为你好’的绳索捆得太久,挣脱得太晚。当我终于有勇气撕开那层‘体面’的包装,不顾一切奔向昆明时,我以为时间会等我们。我以为,只要我回头,你还在原地。

琴依是个好姑娘。她追出来,急急地跟我解释时,眼睛里的真诚骗不了人。她说你拉着她的手都在抖。小齐,那一刻,我恨你的懦弱,却又心疼得无以复加。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我当年看你时的那种光——小心翼翼的,带着倾慕,带着心疼,也带着飞蛾扑火般的无畏。别辜负她。也别辜负你自己。

这个月底,我要结婚了。和那个父母选定的、家在上海的男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了,用我的妥协,换取他们后半生的安心,也换取…你彻底的自由。婚礼在黄浦江畔的游轮上,听说会很热闹。

你能来吗?

我知道这要求很自私。但…就当是给我这场独角戏,一个体面的谢幕。让我穿着不属于我的婚纱,在人群里再看你一眼。让我确认,那个曾经照亮我整个青春的少年,虽然伤痕累累,但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倔强地活着。这样,我走向另一个人的余生时,或许能少一点遗憾。我想告诉他们,也告诉自己:人和人之间,有过那样一段不管不顾、倾尽所有的时光,真的就足够了。像夜空里炸开的烟花,短暂,却足以照亮整个回忆的荒原。

以后,我爱你,就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了。像老朋友那样,隔着千山万水,默默祈祷你平安喜乐。祈祷你笔下能生出花,祈祷你身边有温暖的光,祈祷昆明的风,能吹散你眉间所有的愁绪。

你也要答应我,好好生活。别再把自己灌醉在那些廉价的酒瓶里。那间叫‘夜归人’的小酒馆,那个写着‘时光信箱’的小木箱,那个叫琴依的姑娘,还有你笔记本里那些不肯死去的字句…这些都是你的光。抓住它们。

好好活着,小齐。带着我们曾经有过的、最好的那部分,活下去。

永远爱你的雯雯

信纸从颤抖的指尖滑落,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吧台上。上面斑斑点点的水渍,不知是昆明的湿气,还是别的什么。世界一片模糊的寂静,耳边只有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粗重到破碎的呼吸。

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留下焦黑的印记。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没有眼泪,没有嘶吼,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凉。

原来她知道。她知道我的谎言,我的懦弱,我的“为她好”是多么可笑又自私。她用最温柔也最残忍的笔触,揭开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然后告诉我,她要走向一场没有我的婚礼,用她余生的“安稳”,来换取我良心的“安宁”。

成全。这就是我想要的成全。血淋淋的,带着她最后温柔的诅咒。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折好那封信。每一个折痕都像在折叠自己破碎的心。然后,我站起身,像个梦游的人,走到门口那个天蓝色的小木箱前。

它像一个沉默的树洞,吞噬了无数陌生人的悲欢。我拉开箱门,将那封承载着苏雯最后告别、承载着我所有不堪和痛楚的信,轻轻地、郑重地放了进去,淹没在其他形态各异的“时光碎片”里。

像一个最普通的客人,寄存了自己最不堪回首的故事。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走出了“夜归人”。没有看琴依,没有理会她担忧的呼唤。门楣上那个哑声的风铃,在晚风中发出微弱的呜咽,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一夜,我把自己流放到了昆明的街头。文庙首街、正义坊、盘龙江畔…所有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都成了我踉跄的足迹。路边的便利店、烟酒铺、甚至支着塑料棚的烧烤摊…我像一个孤魂野鬼,机械地掏钱,买下所有能看到的、价格低廉的酒。白酒的辛辣,啤酒的寡淡,劣质葡萄酒的酸涩…各种味道在口腔里、胃里翻江倒海,混合着心口那股灭顶的苦涩和灼痛。

一瓶,又一瓶。

意识在浓烈的酒精里沉浮、碎裂。

眼前晃动着苏雯穿着洁白婚纱的幻影,晃动着大学图书馆窗外的阳光,晃动着火车站她决然转身时飘起的围巾…

“雯雯…” 呢喃声被夜风吹散,无人听见。

渐渐地,身体变得沉重,脚步虚浮,世界天旋地转。我瘫倒在一条背街小巷冰凉的墙角,背靠着潮湿斑驳的砖墙。手里还死死攥着半瓶没喝完的劣质白酒。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意识彻底模糊前,我仿佛又闻到了那淡淡的栀子花香,仿佛又感觉到她温软的手轻轻拂过我的额头。

“小齐…” 幻觉中的声音温柔又悲伤。

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酒精的深渊里,紧紧抓住了这片刻虚幻的温暖,喃喃地回应:“别走…雯雯…别走…”

然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剧烈的头痛和胃部的翻搅中艰难地复苏。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但嗅觉先一步醒来,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属于年轻女孩的、干净的皂角香气。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阁楼那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天花板霉斑。身上盖着那床薄被,但被角被仔细地掖紧。头下似乎垫了东西,比平时舒服些。

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向下。

琴依。

她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头歪向一侧,睡着了。她身上还穿着“夜归人”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工作服,外面随意地套着我的那件旧皮夹克,显得宽大又空荡。

几缕碎发散落在她光洁的额前,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和忧虑。她的膝盖曲起,双手无意识地环抱着自己,像一个在寒夜里寻求温暖的孩子。

床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脸盆,里面是半盆清水和一条拧干的毛巾。旁边还放着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白水。

窗外的天色是死寂的铅灰,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铁皮遮雨棚。阁楼里弥漫着宿醉的酸腐味和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悲伤。

我看着琴依沉睡中依旧带着担忧的侧脸,看着她身上属于我的外套,看着那盆水和那杯热水。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愧、无力、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暖流,猛地冲撞着被酒精麻痹的心脏。

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和身边女孩轻浅却安稳的呼吸声,在这片废墟般的寂静里,交织成唯一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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