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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卫生所那扇糊着厚厚黄泥的破木门被撞开时，一股混杂着劣质消毒水、陈年霉味和尿骚气的浊浪猛地扑了出来。姜晚被粗暴地撂在靠墙那张掉漆的、露出灰白木茬的诊床上，后背撞上硬木板，震得她肺腑里残余的淤血又涌上喉头，嘴角溢出一丝暗红。冰冷的床板透过湿透的破布，贪婪地汲取着她最后一点体温。
树苗被放在旁边一张用条凳临时搭起的“床”上，小小的身体裹在不知谁扔过来的一条散发着汗酸和机油味的旧棉絮里，只露出那张灰败的小脸。赤脚医生周明德正佝偻着背，用一根缠着脏污胶布的竹片，小心翼翼地拨开树苗紧咬的牙关。孩子的下颌僵硬得像生锈的铁钳，每一次微小的撬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嗬……嗬……”树苗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微弱断续的气音，像破风箱最后的呜咽。脚踝上那块暗紫色的苔藓己经被周明德用竹片刮掉大半，露出底下青黑、边缘泛着灰白死气的创口。几缕枯槁的苔藓丝还顽固地粘在溃烂的皮肉边缘。
“破伤风……锁喉了……”周明德的声音干涩，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悲悯，只有一种面对既定事实的麻木和棘手，“晚了。”他摇摇头，首起身，目光扫过诊室门口挤着看热闹的几张灰扑扑的脸，又落在角落阴影里那个靠着墙、脸色比姜晚好不了多少的汉子身上——是陈铮。不知谁把他从窝棚废墟里拖了来，一条烂腿拖在地上，裤管被黑红的脓血浸透板结。他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偶尔扫过树苗灰败小脸时，眼珠深处才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如同死水微澜的痛楚。
“周老倌！别光杵着！赶紧想法子！”孙茂才烦躁的声音在门口炸响。他手里还拎着那把沾满泥水的冰镐，镐头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闪着湿冷的光。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湿漉漉的民兵，眼神警惕地在姜晚和陈铮之间来回扫视，像在看管两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困兽。
“法子？”周明德枯瘦的手指捻了捻刮下来的苔藓碎屑，那东西带着一股刺鼻的铁锈腥气，“清创……得把烂肉刮掉……再用火烫烙……”他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针扎进空气里，“没麻药。刮肉刮骨，大人也顶不住几刀，何况这口气都吊不住的娃？”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向角落里那堆散发着霉味的药柜，又扫过姜晚嘴角不断渗出的黑血，声音压得更低：“再说……这当娘的……心肺怕是早烂透了……一口气吊着，全凭……邪性。”最后两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过孙茂才手里那把冰镐，又飞快地掠过姜晚无力垂在床边、虎口下方那片诡异的灰白腐蚀伤。
诊室里死寂一片。门口看热闹的村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一种隐秘的兴奋。角落里的陈铮身体似乎更僵硬了几分。
“邪性个屁！”孙茂才猛地啐了一口，手里的冰镐重重往地上一顿！“砰！”的一声闷响震得药柜上的灰簌簌落下，“赵支书马上就到！他老人家亲自查吴彪子这档子烂账！还有这娘俩掉坑的事！都给我把嘴缝严实了！什么刮肉刮骨？周老倌！你只管吊着这娃那口气！别让他死在赵支书来之前！”
命令像冰冷的铁箍。周明德不再言语，佝偻着背走到药柜前，摸索着拿出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又从一个贴着“跌打酒”红纸的脏瓶子里倒出些浑浊刺鼻的液体。他走到树苗身边，用一块同样脏污的破布蘸了那液体，粗暴地涂抹在孩子青黑的脚踝创口上。
“滋……”液体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如同烧灼腐肉般的刺鼻气味猛地腾起！昏迷中的树苗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喉咙里爆发出半声被扼住的、非人的嘶鸣！随即又彻底沉寂下去，只有身体间歇性的、更加微弱的抽搐证明他还吊着那口气。
姜晚躺在冰冷的诊床上，意识在剧痛和空间的冰冷反噬中沉浮。周明德涂抹的劣质“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她全部的感知，都被意识深处那团暗红锈核的剧烈动荡死死攫住！
离开了矿洞，离开了那只蕴含奇异温润力量的矿镐，空间的根基如同被抽走了承重梁！那团暗红锈核正在她的意识废墟里疯狂震颤、膨胀！边缘不断撕裂出更细密的裂痕！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狂暴、更贪婪的吸扯力从核心爆发出来，目标不再是虚无的铁元素，而是她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残存的生命力！
倒计时的光幕在意识边缘疯狂闪烁、扭曲！数字如同被无形巨手疯狂撕扯——
67:58:31 → 67:52:49！
67:48:17！
67:43:55！
流逝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空间即将彻底失控、将她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抽干的瞬间——
那股从树苗身上被强行抽取、维系着空间脆弱平衡的微弱暖流，骤然中断了！
周明德那粗暴涂抹的“消毒水”带来的剧痛刺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树苗那根早己绷紧到极限的生命之弦！孩子身体那点微弱的抽搐彻底停止！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开，一缕带着血沫和白沫的粘稠涎水从嘴角无声滑落。那张灰败的小脸上，最后一点属于活物的生气如同被狂风吹熄的残烛，骤然黯淡、凝固！
树苗的生命之火，熄灭了。
那股被空间强行榨取、用来维系自身短暂稳定的暖流，瞬间断绝！
“轰——！”
意识深处，那团失去最后锚点、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暗红锈核，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冰球，骤然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狂躁和冰冷的绝望！核心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目、混乱、充满毁灭欲！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狰狞的暗红纹路从核心蔓延出来，瞬间爬满了整个意识废墟的裂痕边缘！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空间本源的暴怒反噬，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从意识深处狠狠刺向姜晚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肺腑像被无形的巨手彻底揉碎！喉咙里涌上的不再是血块，而是带着内脏碎末的、滚烫粘稠的暗红泥浆！
“呃——嗬嗬……”姜晚的身体在冰冷的诊床上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扔上滚烫铁板的鱼！双眼骤然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深处，倒映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却仿佛燃烧着来自地狱深渊的暗红火焰！
“砰！”诊床被她垂死挣扎的巨力撞得猛烈摇晃！
“诈尸了！”门口一个胆小的村民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按住她！”孙茂才脸色剧变，厉声吼道！两个民兵下意识地扑上去，死死按住姜晚剧烈痉挛挣扎的肩膀和手臂！
冰冷！剧痛！空间那毁灭性的反噬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要将她彻底吞没！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微弱、却带着奇异粘稠感的暖流，突然从她身体内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渗了出来！
是虎口下方那片灰白色的腐蚀伤！
那片被矿镐锈蚀、又被空间强行吞噬铁锈后留下的诡异印记！此刻，在空间反噬的狂暴能量冲击下，那灰败的皮肤下，竟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凝实的暗金色光泽！如同被深埋地底亿万年的金属矿脉核心！
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温润暖意，正从那暗金光泽的源头，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它不像树苗生命力的鲜活暖流，更像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带着大地厚重感的温润力量！这股力量极其微弱，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住那狂暴反噬的空间锈核！
它并非对抗，更像是一种……安抚和锚定！
暴怒的锈核在这股奇异温润力量的包裹下，核心那刺目的、充满毁灭欲的光芒竟被强行压制、收束！蔓延的暗红纹路也停止了扩张！虽然依旧在剧烈震颤，那股要将宿主彻底撕碎的狂暴反噬，却如同被套上了无形的缰绳，暂时被勒住了！
代价是巨大的。
姜晚弓起的身体颓然砸回冰冷的诊床，口鼻中涌出的不再是暗红血块，而是粘稠的、带着金属锈蚀气味的灰黑色液体！她全身的皮肤，尤其是那片暗金光泽隐现的虎口附近，迅速爬上了一层不祥的、如同金属氧化后的灰败锈色！整个人像一具正在被急速风干的、蒙上铁锈的枯骨！
“我的老天爷……”按住她的一个民兵吓得猛地缩回手，看着自己沾上那灰黑粘液的手指，脸上血色尽褪。
“赵支书到——！”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吆喝，猛地刺破了诊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和混乱！
门口拥挤的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瞬间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穿着半新藏蓝中山装、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人造革公文包的身影，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赵福全那张保养得宜、略显富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淬了冰的探针，缓缓扫过诊室里一片狼藉的景象——孙茂才手里的冰镐、周明德碗里刺鼻的液体、陈铮拖在地上的烂腿、民兵惊惶的脸、村民躲闪的眼神……最后，落在那张诊床上。
落在那具口鼻淌着灰黑粘液、皮肤爬满锈色、如同被诅咒的金属残骸般微微抽搐的身体上。
他的目光，在姜晚无力垂落、虎口下方那片隐隐透出暗金光泽的灰白皮肤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杂着惊疑和某种更深沉算计的微光，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