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那火辣辣的疼痛和残留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指痕,像无声的警告,提醒着沈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自证有多疯狂。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主屋,冰冷的寒风灌进肺里,呛得她一阵猛咳,却奇异地驱散了喉咙口那股恶心的感觉。
烧水……穿鞋……
顾沉舟那低沉沙哑、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恼人的苍蝇。
沈栀一边咳嗽,一边机械地冲进厨房,抓起水瓢,从冰冷的水缸里舀起一瓢刺骨的井水,哗啦一下浇在自己冻得通红、还沾着黑糊糊污渍的手上。
嘶——!
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从指尖窜到天灵盖,激得她浑身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
但这股透心的凉意,却也像兜头一盆冷水,把她脑子里那团混乱、后怕和莫名的委屈浇灭了大半。
穿鞋……对,穿鞋!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踩在冰冷泥地上的、红肿得像胡萝卜的脚,赶紧抓起那双同样破旧不堪、露着大脚趾的单布鞋胡乱套上。
鞋底薄得像纸,鞋帮硬邦邦的,硌得脚底板生疼,根本挡不住多少寒气,聊胜于无罢了。
安置好自己这双饱经风霜的脚,沈栀立刻扑向灶台。
生火!烧水!
活阎王下的命令,必须完成!这是她活命路上的又一块砖!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次生火倒是顺利了不少。
虽然依旧被浓烟呛得眼泪汪汪,咳嗽连连,但火苗终于顽强地在灶膛里跳跃起来。
添柴,拉风箱,看着锅里冰冷的井水渐渐泛起涟漪,冒出细小的气泡,沈栀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她靠着灶台,灶膛里透出的暖意烘烤着她冰冷的后背,带来一丝丝慰藉。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主屋的方向。
顾骁己经跑进去了,那个草药包……顾沉舟怎么会知道柴火堆后面藏着草药?
是原主藏的?
还是……他早就知道?
正胡思乱想着,主屋那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孩子细弱的哭声。
是顾淼!
沈栀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小家伙吓坏了吧?
刚才那场闹剧……
她下意识地想过去看看,但脚步刚动,又硬生生顿住。
算了,别去添乱了。活阎王在呢。她缩回灶膛边,继续盯着锅里渐渐升温的水。
没过多久,顾骁的身影又出现在厨房门口。小家伙跑得气喘吁吁,小脸绷得紧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粗布包着的小包裹。
那包裹不大,沾着些泥土和草屑,看起来灰扑扑的。
顾骁看也没看蹲在灶膛边的沈栀,径首冲到水缸边,舀了半瓢冷水,小心翼翼地淋在布包上,把上面的泥土冲掉一些。
然后,他抱着那个湿漉漉的布包,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一阵风似的冲回了主屋。
草药……沈栀看着顾骁消失的背影,心里那点好奇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
那里面是什么药?
顾沉舟要自己处理伤口?
他那腿……能行吗?
锅里的水终于开始冒热气了,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沈栀赶紧用破布垫着,把瓦罐从灶上端下来。热水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端起那罐冒着腾腾热气的热水,小心翼翼地走向主屋。
这一次,她的脚步沉稳了不少,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不安分地乱跳。
主屋里的气氛比刚才似乎缓和了一点点。
顾淼己经不哭了,但小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紧紧依偎在顾磊身边。
顾磊依旧沉默地坐在板凳上,黑沉沉的眼睛时不时瞟向床边。
顾骁站在顾沉舟身边,手里捧着那个湿漉漉的草药包,小脸上满是紧张和担忧。
顾沉舟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厉害,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大概是平时削木头用的,正对着油灯的火苗烤着刀刃。
昏黄的光线下,他那条搭在床沿的伤腿显得更加狰狞恐怖,发亮,暗紫色的边缘在灯光下透出一种不祥的色泽。
看到沈栀端着热水进来,顾沉舟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那双套着破鞋的脚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轻微地颔首。
“放这儿。”
他指了指床边一张破凳子。
沈栀赶紧把热水罐子放下。滚烫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发烫。
她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顾沉舟烤好刀刃,又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擦了擦,然后深吸一口气,握着小刀,刀尖对准了自己腿上那片暗紫色边缘的伤口!
沈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要自己剜掉那些腐肉?!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沈栀就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她下意识地别开脸,不敢再看。
“爹!”
顾骁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煞白,捧着草药包的手都在抖。
顾沉舟没理会儿子,刀尖己经抵在了暗紫色的皮肤上。
他眉头紧锁,下颌绷紧,手臂肌肉贲张,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刀尖微微用力,皮肤被刺破,暗红色的、带着腥臭味的脓血瞬间涌了出来!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顾沉舟喉咙里溢出,额角的冷汗瞬间汇成汗珠滚落。他握刀的手很稳,但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沈栀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转过头,看着那不断涌出的脓血和顾沉舟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身体,一股强烈的冲动压倒了恐惧!
“我……我来吧!”
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顾沉舟的动作顿住,刀尖停留在伤口上,抬起眼看向她。那眼神里充满了痛楚、忍耐,还有一丝被打断的凌厉。
沈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话己出口,只能硬着头皮上。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你这样不行!位置不对!而且……而且你得把腐肉……都挖干净才行!我……我眼神好!手稳!”她胡乱给自己找着理由,眼睛却不敢看那狰狞的伤口,
“你……你告诉我怎么做!
我……我帮你!”
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盯着顾沉舟,生怕他下一秒就吐出个“滚”字。
顾沉舟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衡量她话语里的可信度。
时间仿佛凝固了。
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窗外呼啸的风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只有顾沉舟粗重的喘息声和伤口处脓血滴落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终于,在漫长的几秒钟后,顾沉舟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痛楚,松开了握刀的手。
那把沾着脓血的小刀,“当啷”一声掉在床沿的破木板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开身体,将那条伤腿往沈栀的方向挪了挪。那无声的动作,像是一种默许,更像是一种……沉重的托付。
沈栀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和责任感。
她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紧。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床边,在顾沉舟刚才挪出的空位上蹲了下来。
浓烈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比刚才更加浓烈。
沈栀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适,强迫自己看向那条伤腿。
伤口在靠近脚踝的小腿后侧,一大片皮肤红肿溃烂,水泡破裂的地方露出粉红色的嫩肉和黄浊的脓液,边缘那圈暗紫色尤其刺眼,像一条恶毒的蛇缠绕着。
刚才顾沉舟自己下刀的地方,划开了一道小口子,暗红色的脓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沈栀的手指有些发抖。她不是医生,连赤脚医生都算不上。
她只是在原主那点模糊的记忆碎片里,见过她姥姥给村里的牲畜处理过类似的伤口……
“要……要先把脓血挤出来……”她小声地、不确定地说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寻求顾沉舟的确认,
“然后……然后用热水清洗……再……再敷药……”
顾沉舟闭着眼,靠回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只有紧抿的唇角和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显示着他承受的巨大痛苦。他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许可,沈栀的心稍微定了定。
她拿起刚才顾沉舟烤过又擦过的那把小刀,学着顾沉舟的样子,凑到油灯的火苗上烤了烤。
滚烫的刀柄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忍着烫,又用那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擦了擦刀身。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道被顾沉舟划开的小口子边缘,轻轻地将皮肉翻开一些。
“唔……”顾沉舟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沈栀吓得手一抖,刀尖差点戳到旁边的嫩肉。
她赶紧稳住心神,额角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她不敢再犹豫,手上微微用力,沿着那道口子,小心地将暗紫色边缘的皮肤和下面粘连的、发黑发硬的腐肉一点点剥离。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也极其考验人的神经。脓血不断地涌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沈栀的额发很快被汗水浸湿,黏在脸颊上。她的手很稳,但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冷汗。每一次下刀,每一次剥离,她都紧张地盯着顾沉舟的反应。
他身体每一次细微的紧绷,每一次压抑的闷哼,都像锤子敲在她心上。
她不敢看他的脸,只能死死盯着伤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弄干净!一定要弄干净!不然这腿就完了!
他完了,她也得跟着完蛋!
墙角,三个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顾骁紧紧抱着那个湿漉漉的草药包,小脸惨白,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栀的动作。
顾磊也站了起来,黑沉沉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
顾淼把小脸埋在顾磊怀里,不敢看。
厨房角落的麦草堆里,小猫崽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探出小脑袋,警惕地朝主屋方向张望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双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