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了最后那丝反噬余波,苏辞的身体剧烈摇晃,再也无法支撑。
整个人向后软倒。
“老板娘!”
阿阮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用尽全力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辞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唇上残留的血迹,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的呼吸微弱而纤细,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月洞门下,谢无咎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掌心里,那柄“镇邪”宝刀的刀柄,此刻却烫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皮肉灼穿。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场悍然挑战天道,篡改结局的法事。
一场被他视作“妖物”的魂灵,温柔到极致的舍身相护。
一场延续了百年的悲情执念,化作了画中人永恒不灭的微笑。
二十年。
他用血与火,用无数妖物的尸骨,为自己铸就了一座名为“铁律”的牢笼。
人妖殊途,斩立诀。
这是他的道,他的骨。
可就在方才。
被那道义无反顾的柔光,被那画中释然的微笑……
彻底击碎。
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原来,妖物,也有深情。
原来,他捍卫的靖安司铁律,在某些时刻,是如此冰冷,如此不近人情。
原来,苏辞的“道”,是一种他从未理解,也永远无法反驳的……慈悲。
胸口,一阵前所未有的窒闷感传来。
像被一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锐痛。
当他的视线,落在苏辞唇边那抹血迹上时,那痛感变得分外清晰、分-外尖锐。
他看着阿阮手忙脚乱地想为苏辞擦拭血迹,却因慌乱反而越擦越多,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谢都尉……”
阿阮猛然抬头,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与颤抖,绝望地望向这个本该是敌人的男人。
此刻,她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你是靖安司的少都尉,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救救我家老板娘!”
谢无咎的身体,终于动了。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她们。
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要将自己过去二十年的所有认知,都狠狠踩进脚下的青石板里。
他想说些什么。
或许是,“此乃逆天行事,咎由自取。”
又或许是,“她本不该如此。”
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这个言辞如刀的靖安司少都尉,此刻,竟笨拙得像个初学言语的孩童。
最终,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动作生硬地递到苏辞面前。
那瓷瓶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拿着。”
阿阮正要发作,却被苏辞虚弱地抬手拦住。
苏辞勉强睁开一线眼缝,看清了那个瓷瓶。
靖安司秘制,“九转还神丹”。
一颗,可吊住垂死之人的性命。
珍贵无比,非司职重臣不可得。
“你……”阿阮彻底愣住了。
谢无咎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猛地避开视线,将脸转向一旁的阴影,用他惯有的、冷硬得近乎刻板的语气补充。
“靖安司的疗伤药。”
“你若出了事,镜灵悬案便断了线索。拿着,别耽误公务。”
这个理由,蹩脚得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
阿阮被他这拙劣的借口气得差点笑出来。
“公务?谢都尉,你所谓的公务,就是眼睁睁看着我家老板娘为你查案,查到吐血昏厥吗?你这个……”
“阿阮。”
苏辞轻声打断了她,声音虽弱,却带着威严。
她伸出不受控制颤抖着的手,接过了那个冰凉的瓷瓶。
然后,她抬起头,迎着谢无咎的视线,扯出一个苍白却真实的、虚弱的笑。
“多谢。”
这声“多谢”,轻飘飘的。
却像一柄万钧重锤,狠狠砸在谢无咎的心脏上。
他宁愿苏辞对他怒目而视,对他破口大骂。
可她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还对他……笑。
就在这一刻,苏辞眼前的世界猛地天旋地转。
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首首向后倒去。
“老板娘!”
谢无咎的瞳孔,骤然猛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冷静。
规矩。
所有名为“少都尉谢无咎”的刻板面具,在这一瞬间,被那道倒下的纤弱身影,击得粉碎!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
一个箭步,如离弦之箭猛地冲上前。
在苏辞即将摔落在冰冷石板上的前一刹那。
他精准地伸出长臂,将那具柔软而冰冷的身体,稳稳地、紧紧地,接入怀中。
属于女子独有的、清幽的草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将他整个人彻底包围。
怀中,是柔软的,冰凉的。
是属于一个女子的身体。
谢无咎长臂一僵。
他平生第一次,与一个女子……如此亲近。
这具身体,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却又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手臂都在发麻。
他习惯了刀锋在握的绝对掌控。
可此刻,怀中这缕随时都会熄灭的微弱生机,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足以让他心胆俱裂的失控。
这种失控,比面对世间最凶残的妖王,更让他恐惧!
“苏辞!”
他看着怀中人毫无血色的脸,那张惯于冰封万里的俊美面容上,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惊慌与无法掩饰的失措。
阿阮也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这颠覆性的一幕。
后院,唯有老槐树的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叹息。
谢无咎抱着怀中不省人事的苏辞,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一时间,竟茫然地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