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赵无咎那声“生意不好做”的调侃，像根尖刺扎进绝望的河滩。
瘫在泥地里的流民们茫然抬头，看着那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和他那支干净得扎眼的车队，眼神空洞麻木，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
“赵无咎？”韩瑛的弯刀“唰”地一声半出鞘，雪亮的刀锋映着她冷若冰霜的脸，“江南粮王？跑这死人堆里看热闹，不怕脏了你的鞋？”
她语气里的火药味浓得能点着。
赵无咎丝毫不恼，桃花眼一弯，折扇摇得风流倜傥：“韩家娘子？久闻大名！您这柄‘破月’，可是斩了不少契丹狗的狗头，煞气重得很呐！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可不敢在您面前抖威风。”
他目光转向沈心桐，扇子一收，虚虚一拱，动作潇洒得像在演折子戏，“沈仙姑，别来无恙？前几日您托人寻的那几根‘虫草祖宗’，用得可还趁手？”
沈心桐心里咯噔一下！
雪山虫草的事他果然门儿清！
这家伙的情报网简首无孔不入！
她面上不动声色，抱着药箱的手紧了紧，皮笑肉不笑：“托赵大官人的福，虫草很‘补’，补得人差点去见了真祖宗。”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对岸的惨状。
“啧，仙姑说笑了。”赵无咎翻身下马，动作利落，锦袍下摆沾了泥点也浑不在意。
他踱到河边，看着对岸混乱的人群和倒毙的尸体，眉头难得地皱了起来，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收敛了几分。“伤寒混鼠疫…凶得很呐。仙姑妙手回春，可有良策应对眼下这…‘过河瘟’？”
“良策？”沈心桐冷笑，指着对岸，“赵大官人眼力这么好，没看见那些人后颈上的‘阎王帖’？”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这不是天灾！是有人用淬了瘟毒的针，专拣过河时扎人！制造恐慌，断人生路！好毒的心肠！”
“针？”赵无咎桃花眼眯起，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摇着扇子，若有所思，“这倒是个…新奇的买卖路子。”
“买卖你个头！”韩瑛一步上前，弯刀几乎要戳到赵无咎鼻尖，杀气凛冽，“姓赵的！少在这放屁！有粮就拿出来！有船就亮出来！没本事就滚蛋！老娘没空听你扯淡！”
面对近在咫尺的刀锋，赵无咎面不改色，甚至用扇子轻轻拨了拨刀背，笑容依旧灿烂：“韩娘子稍安勿躁。粮，我有。船嘛…”
他拖长了调子，折扇朝河面一指，“这不正请仙姑和诸位乡亲‘造’着吗？只是这造筏的工钱、竹木材料的损耗、还有这耽误的行程…哎呀，算起来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身后的账房先生立刻配合地噼里啪啦打起算盘，声音清脆刺耳，在这片绝望之地显得格外荒谬。
“你！”韩瑛气得浑身发抖，刀锋又往前递了半分。
沈心桐一把按住韩瑛握刀的手，盯着赵无咎那双看似多情实则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忽然笑了。
那笑容清冷，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嘲弄。
“赵大官人，谈钱多俗气。”她慢悠悠地打开怀里的药箱，一股混杂着血腥、药香和泥土的复杂气味飘散出来。她没碰底层的账册和薄绢，只从上层翻出几个油纸包，捏在手里掂了掂。
“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知这洛水下游，靠近汴梁地界，近来闹一种怪病？”沈心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赵无咎耳中，“人畜无害，专爱往粮仓米缸里钻。染上这病的稻米，初时只是色泽稍暗，煮饭带点土腥气，三五日后…”
她故意顿了顿，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神棍般的蛊惑，“米粒内部会生出极其细小的红丝，如同血脉！蒸出来的饭，红艳艳一片，看着喜庆，吃下去嘛…嘿嘿，上吐下泻都是轻的，厉害的，肠穿肚烂，浑身冒血点子，死得那叫一个喜庆热闹！当地人管这叫…‘胭脂煞’。”
赵无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身后的账房先生拨算盘的手指也僵在半空，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粮商最怕什么？
就是这种毁粮于无形的瘟病！
一旦传开，再大的粮王也得赔得倾家荡产！
“你…你胡说什么！”一个账房忍不住失声叫道。
“是不是胡说，”沈心桐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赵大官人派人去下游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哦对了，我这儿呢，刚好配了点‘驱煞散’，药性嘛…霸道了点，味道也冲，但专克那钻米缸的小东西。本想留着过河后换点路费…”
她叹了口气，一脸肉疼，“看来只能便宜卖给下游的米铺喽？”
赵无咎死死盯着沈心桐手中的油纸包，又看看她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杏眼，心里翻江倒海。
这“胭脂煞”是真是假？这小道姑是在讹他？
可她那笃定的神态，那描述的细节…宁可信其有！
他赵家庞大的粮业根基，可经不起半点风浪！
“咳咳！”赵无咎猛地合上折扇，脸上瞬间又堆起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仙姑说笑了！谈什么买卖！见外了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赵无咎虽是个俗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他转身，对着车队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都愣着干什么！卸粮！开粥棚！把咱们预备搭浮桥的牛皮筏子、绳索、木板都搬下来！帮乡亲们过河！工钱？什么工钱！我赵家行善积德，分文不取！”
车队护卫和伙计们立刻忙碌起来。
一袋袋粮食被扛下车，大锅很快支起，米香开始在绝望的河滩弥漫。
巨大的牛皮气囊、结实的木板、成捆的绳索被迅速卸下，效率惊人。
流民们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震天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活菩萨啊！”
“赵大官人积德啊！”
“有救了！真的有救了！”
韩瑛看着这戏剧性的转变，又看看旁边抱着药箱、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笑意的沈心桐，冷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低声啐了一口：“小狐狸精！比奸商还奸！”
沈心桐冲她眨眨眼，小声道：“对付奸商，就得比他更懂他的‘命根子’在哪。”她小心地将那几包所谓的“驱煞散”（其实就是加了大量雄黄粉和艾草灰的驱虫土方子）塞回药箱。
赵无咎凑到沈心桐身边，桃花眼笑得弯弯，压低了声音：“仙姑好手段。那‘胭脂煞’…真有其事？”
“信则有，不信则无。”沈心桐一脸高深莫测，“赵大官人广布恩德，福泽深厚，想必瘟神也要绕着走。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眼神瞟向对岸，“这‘过河瘟’的根子不除，过了河，怕也难安生。”
赵无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微沉，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