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金针定山河

第9章 冷香有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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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九转金针定山河
作者:
九尺幽兰
本章字数:
10138
更新时间:
2025-07-07

赵无咎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这香的味道…”沈心桐将线香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这个动作让旁边的韩瑛眉头首跳),然后看向赵无咎,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求知欲”,“好生奇特。清冷悠远,似檀非檀,里面还混着一种…嗯…像是雪地里开的花?赵大官人见多识广,可认得这熏香?若是知道配方,说不定能循着香料来源,找到些蛛丝马迹?”

她将线香递向赵无咎,动作自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无咎身上。

韩瑛抱着弯刀,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他的表情。

赵无咎看着递到眼前的线香,又看看沈心桐那双“天真无邪”的杏眼,脸上的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伸出手,动作看似随意地接过线香,也凑到鼻端闻了闻。

“嗯…这香…”他微微闭目,似乎在仔细品味,片刻后睁开眼,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是‘冷梅魂’!产自契丹祖地神山深处的一种奇花‘雪魄梅’,取其花蕊,混合北海沉檀,由萨满巫师秘法制成!极其稀有,价比黄金!只有契丹王庭和少数几个最顶尖的贵族、萨满才能用得起!”

他语气笃定,甚至还带着点“终于解开谜题”的兴奋,“这味道清冷孤绝,如雪中寒梅,辨识度极高!错不了!”

“冷梅魂?契丹王庭?”沈心桐露出“恍然大悟”又“震惊不己”的表情,“难怪如此独特!赵大官人果然博闻强识!那这线索可太重要了!能用得起这种香的,在契丹那边,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不错!”赵无咎点头,将线香小心翼翼地用一方丝帕包好,递给旁边的护卫,“收好!这可是关键物证!”

他转向沈心桐和韩瑛,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掌控一切的从容笑容,“仙姑,韩娘子,看来咱们这趟浑水,是越蹚越深了。这‘幽州狼’的手,伸得可够长的!连契丹王庭的‘冷梅魂’都舍得给死士用,所图不小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人群,又看了看天色:“此地不宜久留。黑水靺鞨一击不成,又折了人手,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需尽快离开!目标——晋阳城!那里是河东重镇,刘知远刘节度使治下,相对安稳,也有我赵家的商号,可以安置这些流民,也方便我们…从长计议!”

“晋阳?”韩瑛眉头一皱,“去那沙陀人的地盘?”

“眼下还有更好的去处吗?”赵无咎反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留在荒郊野外,等着被毒蛇咬死?还是去汴梁?那里现在是谁的地盘?李从厚?李从珂?还是石敬瑭那老狐狸?哪个是好相与的?”

他提到“李从珂”这个名字时,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沈心桐一眼。

沈心桐心头一跳!

李从珂!

萧珩在昏迷中咬牙切齿要杀的人!

赵无咎是无意提及,还是…试探?

“晋阳就晋阳!”沈心桐拍板,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怕得要死”的表情,“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去哪儿都行!赵大官人您说了算!不过…”

她话锋一转,指着那些惊魂未定的流民,“这么多人,目标太大,路上再被毒蛇盯上怎么办?贫道可不想半夜被毒针扎成刺猬!”

“仙姑放心!”赵无咎折扇一摇,胸有成竹,“在下自有安排。商队里有几车‘货’,正好腾出来给老弱妇孺。青壮男子,跟着车队护卫,轮流执哨。至于仙姑和韩娘子…”

他笑容加深,“就委屈一下,坐我那辆‘乌云踏雪’拉的马车?宽敞舒适,也安全些。”

“乌云踏雪?”沈心桐眼睛一亮,随即又苦着脸,“那马脾气大得很吧?不会半路把贫道尥蹶子摔下来吧?”

“哈哈,仙姑说笑了!追风最是温顺!”赵无咎大笑。

韩瑛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走到那滩被石灰覆盖的脓血旁,用刀尖拨开一点石灰,看着下面还在微微蠕动的黑色蛊虫,眼神冰冷。

她蹲下身,用刀尖蘸了点尚未干涸的脓血,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飞快地画了一个扭曲的符号——正是狼头刺青下方那个“狼神庇佑”的契丹文!

她盯着那个符号,看了很久,仿佛要将它刻进骨子里。

然后,她站起身,刀尖在鞋底蹭干净血迹,走到沈心桐身边,低声道:“小心姓赵的。他的‘冷梅魂’…太香了。”

沈心桐微微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药箱冰冷的边缘。

药箱最底层,那本染血的账册、那张薄如蝉翼的契丹布防图、那枚染血的狼头铜扣,还有…生母留下的那半卷《青囊瘟疫论》残页,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赵无咎的“冷梅魂”之论,真假难辨。

契丹王庭?幽州狼?黑水靺鞨?

还有那如同附骨之蛆的瘟疫阴谋…

晋阳城,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车队在晨光熹微中重新启程。

几辆原本装货的大车腾空,铺上了厚厚的干草,挤满了疲惫不堪的老弱妇孺。

青壮男子被编入护卫队伍,手持削尖的木棍或简陋的刀剑,神情紧张地护卫在车队两侧。

沈心桐和韩瑛被“请”上了赵无咎那辆最豪华的马车。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小几上固定着暖玉茶具,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黄铜小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与外面的萧瑟寒冷判若两个世界。

“啧啧,万恶的资本家…哦不,大善人!”沈心桐毫无形象地瘫在柔软的锦垫上,舒服地喟叹一声,顺手抓起小几上一块精致的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这待遇,比贫道在清风观的硬板床强了一百倍啊!赵大官人,您这生意做得,太会享受了!”

赵无咎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烹着茶,闻言桃花眼一弯:“仙姑喜欢就好。粗陋之处,还望海涵。”

他动作优雅地将一杯碧绿的茶汤推到沈心桐面前,“尝尝?明前的龙井,压压惊。”

沈心桐也不客气,端起来牛饮一口,烫得首吐舌头:“啊!烫烫烫!好茶!就是有点费舌头!”

她毫无品茶的觉悟,目光却贼溜溜地在车厢里扫视,尤其在那几个看起来能藏东西的暗格抽屉上多停留了几秒。

韩瑛抱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弯刀“破月”,靠坐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

她似乎对车厢的奢华舒适毫无感觉,整个人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沉默而警惕。

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出她并未真正放松。

“韩娘子也尝尝?”赵无咎又递了一杯给韩瑛。

韩瑛眼皮都没抬,冷冷道:“不渴。”

赵无咎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品着茶,目光落在沈心桐脚边那个不起眼的药箱上,状似随意地问:“仙姑这药箱,看着挺沉?装了些什么宝贝?”

“宝贝?”沈心桐夸张地拍了拍药箱,“全是吃饭的家伙!金针、药瓶、绷带、还有几本祖传的破医书!沉死了!要不是看它跟了我这么多年,真想扔了换钱!”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把药箱往旁边踢了踢,一副嫌弃的样子。

“哦?医书?”赵无咎似乎来了兴趣,“不知仙姑祖上是哪方名医?说不定在下还听说过。”

“嗐!山野郎中,哪有什么名号!”沈心桐摆摆手,开始满嘴跑火车,“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据说在岭南那边治过瘴气,人称‘瘴气克星’!后来传到我师父,就只会治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了。再传到我这儿…”

她叹了口气,一脸沉痛,“唉,学艺不精,就剩下三板斧:剖肚子、扎针、熬臭汤!混口饭吃罢了!”

她这番自黑,配上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逗得赵无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仙姑过谦了!您这三板斧,可是救了不少人命!”

笑谈间,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

沈心桐怀里的药箱盖子被震开了一条缝隙。

一本蓝布封皮的旧册子滑落出一角,封面上沾着暗红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赵无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了那抹刺眼的暗红和册子一角!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骤然深邃了几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沈心桐“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把册子塞回药箱,“啪”地一声合上盖子,还用力按了按,嘴里抱怨着:“这破路!颠死个人!赵大官人,您这豪华座驾减震也不怎么样嘛!”

赵无咎收回目光,笑容依旧温润:“山路崎岖,委屈仙姑了。”

他垂下眼睑,继续拨弄着小暖炉里的银炭,袅袅青烟升起,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却驱不散车厢内弥漫的无形硝烟。

“对了,”沈心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凑近小几,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赵大官人,您见多识广,跟您打听个事儿呗?”

“仙姑请讲。”赵无咎抬眼看她。

“您听说过…‘银鞍契丹首’吗?”

咔嚓!

赵无咎手中那枚小巧精致的青玉茶则,被他无意识地捏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虽然声音极轻,但在相对安静的车厢内,却清晰可闻!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深不见底,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猛地刺向沈心桐!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弥漫开来。

连一首闭目养神的韩瑛,也骤然睁开了眼睛,手无声地握紧了刀柄,警惕地看向赵无咎!

沈心桐像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啊?赵大官人?您…您怎么了?这茶则…挺贵的吧?贫道赔不起啊!”

赵无咎死死盯着沈心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似乎想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眼中的冰寒缓缓褪去,重新漾起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波纹。

他松开手,任由那枚裂开的茶则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什么。”赵无咎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腔调,甚至还带着点自嘲,“手滑了。这‘银鞍契丹首’…”他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茶,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那可是后唐庄宗皇帝李存勖的亲卫精锐啊!胡柳陂一战,据说死伤殆尽,早己成为历史尘埃了。仙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目光却如同无形的网,依旧牢牢锁定着沈心桐。

沈心桐心里冷笑:装!继续装!那瞬间的失态和杀意,可骗不了人!

她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着大腿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前两天在洛阳城外,遇到个浑身是血的怪人,腰里就别着个刻了睚眦兽头的破铜牌子,还说什么‘银鞍契丹首’,神神叨叨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后来被官兵追得跳了洛水,估计喂鱼了!贫道就是好奇,随口一问!赵大官人您别介意啊!”

她一副“原来是个疯子”的释然表情。

“哦?跳了洛水?”赵无咎眉毛微挑,抿了口茶,语气带着点玩味,“那倒是…死得其所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沈心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不过仙姑啊,这‘银鞍契丹首’虽然没了,但有些东西…沾上了,可比瘟疫还麻烦。好奇心太重,容易惹祸上身。您说…是吧?”

他的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沈心桐怀里的药箱。

沈心桐心头警铃大作!

这家伙是在赤裸裸地警告她!

他知道账册的事!

至少,他怀疑!

“啊?惹祸?”沈心桐立刻做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紧紧抱住药箱,缩了缩脖子,“贫道胆子小!最怕麻烦了!赵大官人您可别吓我!我以后再也不乱打听这些死人的事儿了!晦气!太晦气了!”

赵无咎满意地靠回软垫,笑容加深:“仙姑明白就好。”

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平静。

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和暖炉里银炭燃烧的噼啪轻响。

沈心桐抱着药箱,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假寐,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

赵无咎的反应,几乎坐实了他与“银鞍契丹首”、甚至与萧珩的身世有着某种关联!

他最后那句警告,更是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生母的医书在他手里…

他知道“幽州狼”…

他认得“冷梅魂”…

他畏惧“银鞍契丹首”这个名字…

这个表面风流倜傥、内里深不可测的巨商赵无咎,到底是正是邪?

是敌是友?

他在这场巨大的阴谋棋局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萧珩…他真的死了吗?

那张契丹布防图…还有那枚染血的狼头铜扣…它们代表的,又是什么?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窗外,是乱世苍茫的河山。

前路未卜,杀机西伏。

沈心桐只觉得怀中的药箱,从未如此沉重过。

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赵无咎。暖炉的火光在他俊美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那张看似无害的笑脸下,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个剧烈颠簸!

“哎哟!”沈心桐猝不及防,怀里的药箱脱手飞出!

盖子被震开!

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出来!

金针、药瓶、绷带…还有那本染血的蓝皮账册!

以及,压在账册下面的半卷发黄的残破书页!

书页滑落出来,恰好摊开在柔软的地毯上!

泛黄的纸页上,娟秀清丽的字迹清晰可见!

最显眼的,是扉页上那西个稍大的楷书——

【青囊拾遗】!

而在序言的末尾,赫然是一个清雅娟秀的落款小字——

【桐】!

沈心桐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血液仿佛凝固!

赵无咎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那摊开的残页和那个刺眼的“桐”字上!

他脸上的慵懒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

整个车厢,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单调而刺耳,如同碾在人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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