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凛冽,吹过朝露曾居住的那间简朴竹屋,带起一阵萧瑟的呜咽。李暮推门而入,扑面的并非预想中的草药清苦,而是一股淡淡的尘埃气息。屋内陈设简单依旧,桌上药罐蒙了层薄灰,竹床草席整齐空置,唯有墙角几株顽强的药草还透着些许生机,却也显出几分无人照料的颓态。
“离开了……”李暮的手指拂过冰冷的桌面,心绪微沉。她离开有段时间了。这山中灵力虽盛,于她微末的修为却未必有太大助益。一个孤身女子,身怀尚可的医术和一些防身毒术,在这魔教暗流涌动、正道亦难测的世道里……
“少主,朝露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医术毒术皆可自保,应是无碍。”赵阔见李暮沉默,低声安慰道。他知道少主担忧什么,那女子身份神秘,又助过少主,这份情谊与谜团都系在她身上。
李暮轻轻颔首,压下心中那一丝莫名的忧虑。他想当面问清楚,那灵血气息的消失,是否真是她所为?又为何要这么做?这无声的帮助,是出于纯粹的善意,还是藏有别的目的?找不到人,这些疑问便悬而不决。
“罢了,”李暮收回目光,决断道:“灵血消失机会难得,时机不等人。我们先下山吧!”
保险起见他们小心选择了一条险峻小道。藤蔓如巨蟒般纠缠,岩石湿滑陡峭,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贴崖而过,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云雾山谷。充沛的灵力在此处流转,形成天然屏障,将他们的气息完美地敛入自然。两人身法敏捷,在沉默中迅速下行,如同融入这片险峻绝壁的两道影子。
穿过最后一道密布的藤蔓屏障,脚下泥土由转为干燥,耳边不再是山间风声鸟鸣,而是隐约的嘈杂与哭嚎。结界边缘那令人压抑的瘴气感也散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凡尘俗世的喧嚣与混乱。
山脚之外,己是一片混乱景象。尘土飞扬的大路上,三三两两的衣衫褴褛之人拖家带口,如同失去方向的蚁群般缓慢蠕动着。他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脸上刻满了惊惶与绝望,有的背着破旧包袱,有的甚至推着独轮车,上面堆着家当和病弱的家人。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酸腐气味。
瘟疫!
这两个字瞬间闯入李暮的脑海。这种弥漫在流民中的死气与恐慌,他并不陌生。他眼神示意赵阔,赵阔心领神会,身形一动便没入流民队伍中。
片刻之后,赵阔返回,脸色极为凝重。
“少主,情况不妙。”他低声道,迅速将打听来的消息说出:“这些流民皆来自东面几十里外的‘柳溪村’。据他们说,半月前,村子里开始有人发热、畏寒、呕黑水,随即身上便起了大片大片的黑斑……不过几天,人就没了。起初只是一两户,后来……后来像野火燎原一样,一家接一家!己经死了快一半人了!活着的人实在熬不住,只能舍了家业逃难。”
柳溪村……瘟疫……黑斑……呕黑水……接二连三死人!
李暮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就在赵阔说出“柳溪村”三个字的同时,他脑海中闪电般掠过竹屋内那枚小小的香囊——那是他上次注意到朝露随身携带之物。他曾无意中瞥见香囊一角绣着一个极不起眼的图案——几缕缠绕的柳枝,以及细细波纹代表的溪流!
柳枝溪水…柳溪村!
那是她特意绣的?无意为之?还是……她根本就是来自那个村子?!巨大的不安如同冰水浇头。她功力弱小,一个医者在这个时候去了哪里?是回柳溪村救人?!以她那点微末修为,面对如此凶猛、传播如此之快的瘟疫,根本就是以身犯险!更何况那些魔教爪牙,枯荣二老的眼线,会不会就混迹在这混乱的流民或者那片绝地之中?
“不行!”李暮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必须立刻去柳溪村!”
朝露的安危瞬间盖过了所有盘算与疑问。灵血的秘密、魔教的追踪、心中的疑虑……这一切在眼前这场肆虐人间的惨剧和她可能面临的致命危险面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无法坐视她孤身投入那片疫病肆虐、宛如地狱的村落。无论如何,他要去确认她是否在那里,是否还……活着!
“可是少主!枯荣二老!”赵阔脸色剧变,柳溪村离魔教可能潜伏的区域太近,且有瘟疫横行,简首是双重的龙潭虎穴!
“顾不得那么多了!”李暮眼中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犹豫,首接看向那个向赵阔哭诉的流民,“带我们去柳溪村,最快的路!立刻!”
那流民被李暮身上骤然迸发出的冰冷气势吓得一哆嗦,哆哆嗦嗦地指了方向。李暮不再多言,身形如箭离弦,朝着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方向疾掠而去!赵阔咬咬牙,紧随其后,他知道,此刻的少主,谁也拦不住了。
村落。
一片死寂笼罩着本该炊烟袅袅的柳溪村,没有鸡鸣犬吠,只有死一般的沉静和偶尔夹杂着撕心裂肺咳嗽声的哀嚎从某些门窗紧闭的屋子内传来。村道上几乎不见人影,落叶和垃圾散乱堆积,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酸腐气味变得浓烈刺鼻,其中还夹杂着焚烧东西的焦糊味——那是村尾临时搭建的焚烧点,日夜不停地烧着裹尸草席。
村头那口水井旁,几个面色蜡黄、裹着粗布掩住口鼻的村民,正虚弱地排着队,小心翼翼地汲取着井水。每个人都笼罩在深深的恐惧和麻木的绝望之中。
就在这时,村东头一个稍显干净整洁些的院落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正是朝露。
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旧布衣裳,长发用同样颜色的布带紧紧束起,脸上蒙着厚厚的双层布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那双眼睛因为连日的辛劳染上了明显的疲惫血丝,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力量。
她的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整齐地码着数十个粗陶小碗。碗里盛着墨绿色、散发着浓烈草药苦味的汤药。
她端着篮子,快步走向村口井边排队的人群。每一步都踏在被恐惧和绝望浸透的土地上,那抹素白在一片灰暗中,宛如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