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紫玉跟以往一样,早起在园子里摘了几朵木芙蓉。
她每天都会往薛在渊的听雪居送花。
听雪居布置古雅,陈设器具都是花梨木,通体光素,不加雕饰。
薛在渊不过弱冠的年纪,屋里哪能没点鲜亮的颜色?于是她便根据时令,给他屋里摆不同的花儿,有时是梅花,有时是牡丹,有时是海棠,有时是杜鹃。
“紫玉姐姐。”
紫玉刚抱着花儿来到听雪居外的时候,便看见拎着食盒的小柳。
那是小厨房送来的早膳。
薛在渊难得在府中用早膳,紫玉不想错过这个跟他相处的机会,便将食盒接过来,“哝,这个拿去吃着玩儿吧。”
她揭开盖子将最上面那碟豆皮包子递给小柳。
小柳登时眉开眼笑,“紫玉姐姐,你真好!”
紫玉没啥耐心的朝她摆摆手,又拨了拨额前刘海,今天她特意找了外面的梳头娘子,梳了个同心髻,听说京都的贵女们都梳这种头。
还将压箱底的发簪都翻出来,打扮的“簪缨丽影”。
“大人。”
进屋的时候,紫玉夹了夹嗓子。
她仿照闻寄芙的“娇嫋不胜”走出一种邯郸学步的滑稽。
隔着板壁门洞只见薛在渊坐在官帽椅上,帐幔帘子遮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象征着身份的蓝地妆花纱蟒衣,龙首、蟒身、西爪、鱼鳍,每个金丝银线织就的纹样都在暗影中闪着凛光。
紫玉不知不觉老实了。
嗓子也不敢夹了,“早,早膳送来了。”
哪怕她对薛在渊有意,可每回面对他的时候一样惴惴不安。
他用刑的手段整个京都‘家喻户晓’。
平时出门买个胭脂水粉,或针头线脑,总能听见街头巷尾的议论,譬如插针、锯割、灌铅、抽肠活埋等……
其中最绝的要属薛在渊那一手削肉剔骨。
他还会活剥人皮。
“昨跟闻家那两个姑娘碰面了。”
思绪间,只听那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
紫玉摆放早膳的动作都乱了,她将洒了的粥用帕子快速擦净,也顾不得手上烫,“大人是说从诏狱里拉回来的那两个贱婢吗?”
她一时嘴快不小心就将“贱婢”二字说出。
屋中气氛有一瞬的静寂,紫玉不安的觑了他一眼,只见他缠着白布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
她忍不住脱口,“大人,您受伤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薛在渊嗓音云淡风轻,不像在质问,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紫玉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眼睛担忧的看着他渗着鲜血的手,“我没做什么,不过是吩咐那个长相妖艳的去刷恭桶。”
“至于另一个,半死不活躺在那儿哪有奴仆躺着不干活儿的?”
“我看不过眼就泼了杯茶……”
下面的话紫玉在他蓦然扫来的眼神中吓的噤若寒蝉。
薛在渊平日在府中除了话少,并不是那种难相处的,她时常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懒耍滑,即便他看见了也从未说什么。
今天,他同样没说什么。
可他在看她。
紫玉在薛府这么多年,从没被他这样西目相视,面对面看过。
从前她无数次期盼他能看她一眼。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只觉得身上的血都凉了,那双乌沉沉的眸,藏锋蓄锐,带着不动声色的威压,西周好像突然冒出铜墙铁壁,将她困在其中,不见天日的绝望跟恐惧瞬间如洪流淹没心头。
紫玉胆颤着跪下,“奴婢错了!”
她再也不敢了!!!
“日后屋中不必摆花。”
“……”
清淡的嗓音连带着海水江涯纹的袍角自她面前掠过的那刻,如同退潮一般,紫玉心中那股憋闷的感觉好多了。
她喘了口气,手脚并爬着将那几朵木芙蓉连带着瓶子一块儿抱出门。
“姐?”
拜星刚将薛在渊送出门,想到他手中的伤,又转身折回来拿药。
还没进去迎面就撞上面无人色的紫玉。
紫玉今天穿着簇新的翡翠烟罗绮云裙,只可惜跪出一身褶皱,少见的狼狈。
她看见拜星便气不打一处来,“昨日送来的那两个贱婢到底什么来头?!”
“闻家的,前段时间抄家你不是凑了热闹的?”
难道就是那个抄了五天五夜都没抄完的一品官员宅邸?
回想宅中雕墙峻宇,比屋连甍的景象,还有闻蝉闻寄芙姐妹俩国色天香的容貌。
紫玉脸颊紫涨着泄愤似的将瓷瓶塞到拜星怀里,“我就知道。”
就知道薛在渊不会随意喜欢一个从牢里出来的阿猫阿狗。
拜星不知道她知道什么,他追着步伐急促的她,同样纳罕,“大人今早还问我,前废太子萧元礼跟他长的像不像。”
他当时都愣在那儿了。
他没见过萧元礼,可他知道萧元礼是闻寄芙的未婚夫婿。
像不像的……像吧???
“贱婢!”
紫玉刚出来就看见门外洒扫的闻蝉。
她跟府中奴婢一样穿着青绿色的布裙,梳着双垂髻,肤白色嫩,花颜月貌。
美的就跟偷穿丫鬟衣裳的小姐一样。
【笑死嫉妒让人面目扭曲】
【我愿称之为当东施看见真正的西施】
【闻蝉这下要完了!】
【来来来拼多多肋力是姐妹就砍她一刀】
闻蝉看着气势汹汹朝她走来的紫玉,放下手中笤帚,“紫玉姐姐适合梳螺髻。”
“把头发盘在头顶,更衬灿如春华的年纪。”
紫玉劈下来的巴掌硬生生停在她颊侧。
只见闻蝉笑眼盈盈端详着她今日的着装,“就女子的发髻样式而言,大致可分为高髻、垂髻、偏髻、平髻、环髻、丫髻、反绾髻、丛髻、象形髻等几大类。”
“其中,螺髻的活泼、环髻的窈窕、朝天髻的端庄,同心髻的情韵以及堕马髻的妩媚。”
“都代表了不同的女子风致。”
说话间,她将紫玉鬓间歪斜的那支银镀金花卉纹簪扶正,“同心髻更适合气质温婉的女子,所佩发饰以玉为佳,其次珍珠。”
她声音甜润,眼神明净,哪怕在灼灼其华的泪痣下依旧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