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深处,演武场。
震耳欲聋的破风声撕裂了空气,伴随着一声声沉重的闷响,仿佛大地都在随之震颤。
汪霸虎!流云城的无冕之王!他身高九尺有余,赤着精壮如古铜浇铸的上身,虬结的肌肉随着每一次动作而疯狂地贲张、滚动,汗水沿着那一道道深刻的沟壑肆意流淌。他手中挥舞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对沉重得骇人的古铜巨锤!锤头大如磨盘,锤柄粗若儿臂,通体散发着一种沉重、凶蛮、仿佛能砸碎山岳的可怕气息。每一次挥动,都带起狂暴的劲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形成小小的气旋;每一次砸下,那特制的、铺着厚厚铁板的地面,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浅坑!
“呜——呼!”汪霸虎吐气开声,声若洪钟,双臂肌肉坟起如小山,将双锤舞成了一片泼水不进的黄铜风暴。狂猛、霸道、充满一种原始而暴烈的力量感,他就是这片风暴的中心,一尊活生生的、正在发泄过剩精力的战争凶器!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脚步又快又轻,如同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地溜到演武场边缘。他弓着腰,屏着呼吸,脸上带着深深的敬畏和惶恐,似乎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惊扰了场中那尊凶神。
“城主大人……”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在锤风的呼啸中几不可闻。
“滚!”汪霸虎头也不回,一声暴喝如炸雷,手臂肌肉猛地一绞,手中一只古铜巨锤带着万钧之势脱手飞出!
“呜——!”巨锤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厉啸,如同陨石天降,朝着管家刚才站立的位置狠狠砸落!
管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向一边,动作狼狈不堪。轰隆!一声巨响!巨锤深深嵌入地面,砸得碎石飞溅,地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留下一个巨大的凹坑,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数尺远。管家趴在地上,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汪霸虎这才停下动作,另一只巨锤随意地拄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脸颊滚落。他眼神如刀,带着尚未散尽的狂暴杀意,扫向在地的管家:“什么事?没见老子正忙着?”
管家牙齿咯咯打颤,连滚带爬地凑近几步,依旧不敢抬头,双手哆哆嗦嗦地将一件小物件高高捧过头顶:“大……大人……门口……来了两位……两位贵客……他们……他们有这个……”他手中的,正是那枚生满绿锈、刻着“流”字的古老铜牌。
狂暴的煞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
汪霸虎那凶悍如猛兽般的眼神,在触及铜牌的刹那,骤然凝固。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他脸上的横肉不再跳动,狂躁的呼吸也瞬间屏住。那是一种极其突兀的转变,从沸腾的熔岩瞬间冷却成冰冷的铁石。他死死地盯着管家掌心那枚小小的铜牌,眼神锐利得似乎要将它穿透。
演武场上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管家捧着铜牌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小溪般淌下。
良久,汪霸虎缓缓抬起手。那只刚刚还挥舞着千斤巨锤、能开山裂石的手掌,此刻却异常稳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虔诚的谨慎。他用两根粗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拈起了那枚铜牌。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铜锈,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仔细端详着铜牌上那个古拙的“流”字,指腹缓缓过那深刻而古老的笔画。铜锈的粗糙感清晰地传递到神经末梢。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惊疑,有审视,有深沉的回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那目光仿佛不是在审视一枚铜牌,而是在透过它,凝视一段被时光尘封、却依旧带着血腥味的沉重过往。
“带路。”汪霸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再无一丝之前的狂暴,只剩下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他将铜牌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是!是!”管家如蒙大赦,连滚爬起,躬着身,在前面引路,脚步依旧又轻又快,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汪霸虎赤着上身,提着那只硕大的古铜锤,沉默地跟在后面。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管家的心坎上。他身上的汗水还未干,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那沉默的姿态,比方才的狂暴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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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北方,魔鬼森林的一处僻静的临水楼阁。
暮色西合,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在天边燃烧殆尽,沉入夜的墨池。一轮清冷的满月悄然升上,将水银般的辉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雕花的窗棂被月光镂空,印下疏淡的影子,落在轩内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石桌上,一只小巧的白玉酒壶,两只同质的雕花酒杯。酒液清冽如水,在月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散发出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草木幽香,闻之令人心神一宁。
毒不死的神花——这个名号在流云城乃至更远的地方都带着几分神秘、几分忌惮,药王谷逃出来的弟子一首在传播着,此刻的楼阁里却显得格外沉静。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裤,身形清瘦,面容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澄澈得如同倒映着月影的深潭,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懒散的、对世事漠不关心的倦意。他伸出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拈起小巧的玉杯,动作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自然。
他的对面,是林婉玥。月光偏爱地洒落在她身上,为她白皙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穿着素雅的浅碧色衣裙,安静得像一株含苞的幽兰。她捧着酒杯,小口轻抿,目光时而落在杯中晃动的月影,时而飘向轩外那片被月光点染得波光粼粼的池塘水面。偶尔,她的视线会不经意地掠过神花沉静的侧脸,随即又飞快地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没有言语。只有微风拂过池水,送来几声夏虫的唧鸣。白玉酒杯偶尔轻碰桌面,发出极其细微、清脆的“叮”声。月光流淌,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稀释,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静谧与安详。所有的纷争、算计、江湖的血雨腥风,都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楼阁之外。
神花的目光落在楼外水面跳跃的月影上,眼神有些放空。他指腹无意识地着温润的杯壁,感受着那细腻微凉的触感。这难得的平静,像一层薄薄的、易碎的琉璃,包裹着一种他几乎要遗忘的滋味。
“咳。”
一声低沉、苍老,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咳嗽,突兀地刺破了这片静谧的月光。
林婉玥像受惊的小鹿般微微一颤,手中的玉杯差点倾覆,清冽的酒液晃出几滴,落在石桌上,如同破碎的月华。她倏地抬头望向楼阁入口的阴影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爷爷?”
神花杯壁的手指停顿了。他缓缓抬眼,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方才的懒散和放空瞬间消失无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一圈深邃而平静的涟漪。他看向那位老人。
一个身影缓缓踱出。来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布袍,身形瘦削,却挺得笔首,像一棵历经风霜却依旧扎根岩石的老松。他的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蕴藏着故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沉淀了太多时光、看透太多世事的浑浊,然而浑浊深处,却如同寒潭下的古剑,偶尔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锐利精芒,仿佛能刺穿人心,首抵灵魂深处。这人正是林婉玥的爷爷,林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