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血环悬于天穹,吞噬光明的异象虽己消散,但玄城的夜依旧被一种无形的恐慌笼罩。陆隐扛着昏迷的隐,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狼,在崎岖的山岭间疾驰。焚灵煞罡在体内奔涌,驱散着疲惫,也掩盖着两人的气息。身后极远处,影鸦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始终不即不离地缀着。
三百里路程,在陆隐全速奔行下,不过两个时辰。天际微熹之时,一片死寂荒凉的巨大坟场出现在视野尽头。
黑石荒冢! 目光所及,尽是灰黑色的嶙峋怪石,如同巨兽腐朽的骨骸,杂乱地耸立在贫瘠的土地上。石缝间,是无数坍塌倾颓、被岁月风化的无名坟茔,墓碑大多残缺碎裂,字迹模糊不清。浓重的阴气与死气如同实质的雾气,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吸一口都带着腐朽的凉意。荒冢深处,隐约可见几株枯死的、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的怪树,更添几分死寂与不祥。
这里是生者的禁区。连最胆大的盗墓贼也不敢轻易踏足,传闻此地连接着狱神界的缝隙,常有阴魂游荡,吞噬生魂。
陆隐脚步微顿,冰冷的眸子扫过这片死域。识海中断枪枪尖虚影微微震颤,与怀中那块嵌入星石的星痕令产生着微弱的共鸣。坐标指向荒冢深处。他将肩上气息微弱但己平稳的隐放下,靠在一块冰冷的黑石旁。少年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死灰色己褪去些许。
陆隐取出星痕令。令牌上的星辰图案在荒冢阴气的映衬下,流转着一丝微弱的银光。他循着令牌与断枪的指引,如同最精准的猎犬,避开几处散发着强烈阴腐气息的区域,向着荒冢中心深入。
越往深处,阴气越重。怪石嶙峋,如同迷宫。腐朽的气息中,开始混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冰冷意志,仿佛来自九幽之下。陆隐的焚灵煞罡在体表流转,将靠近的阴寒死气焚烧净化,但那股源自更深处、更本质的冰冷意志,却让他如芒在背。
“呜…呜呜…” 一阵如同夜枭啼哭,又似老妇哽咽的诡异低泣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荒冢中响起!声音飘忽不定,仿佛从西面八方传来,又好似就在耳边!
陆隐脚步猛地停住,燎原枪瞬间横于身前,煞罡吞吐!冰冷的杀意锁定声音来源方向——一块高达数丈、形似墓碑的巨型黑石之后!
低泣声戛然而止。 死寂。 只有阴风拂过石缝的呜咽。
陆隐眼神冰冷,一步步靠近那块巨碑般的黑石。绕过石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一堆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篝火,在冰冷的黑石背风处静静燃烧。火焰是奇异的幽蓝色,跳跃间无声无息,非但没有驱散寒意,反而让周围的死气更加凝练。篝火旁,盘膝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早己看不出原色、沾满泥土和苔藓的破烂袍子,身形佝偻枯瘦,头发如同枯败的乱草,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干瘪黝黑,如同风干的树皮。他怀里抱着一块残缺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石碑碎片,布满污垢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着石碑上模糊不清的古老纹路。
这不像一个活人,更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干尸!
似乎是察觉到陆隐的靠近,那佝偻的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乱发下,露出一双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白翳的眼睛。那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望”着陆隐的方向,嘴里又开始发出那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的低语:
“…门…开了…又关上了…关上了…钥匙…钥匙在流血…好多血…狱神…狱神在哭…好多魂…挤啊挤…挤破了门缝…跑出来了…跑出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混乱与恐惧。
陆隐眉头紧锁。疯子?还是被此地的阴气侵蚀了神智的可怜虫?但他体内焚灵煞罡却在微微示警——这看似疯癫的干尸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极其古老的气息,仿佛与这片荒冢、与那冰冷的意志同源!
“你是谁?”陆隐的声音冰冷,如同寒风刮过。
那干尸似乎被声音惊扰,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焦点。“我…我是守夜人…守夜人…守着门…守着门…” 他枯瘦的手指更加用力地着怀里的石碑碎片,“…门…就在下面…石头…石头在流血…狱神在哭…通灵界…要脏了…要脏了…” 他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门?什么门?狱神界?”陆隐捕捉到关键词语,眼神锐利如刀。他向前一步,无形的煞气压迫过去。
干尸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发出“嗬嗬”的恐惧抽气声,怀里的石碑碎片抱得更紧了!他浑浊的眼睛惊恐地转动着,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别…别过来!门…门被推开了!不是我!不是我推的!”他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刺耳,“是…是枢纽!是那些偷渡客!他们打开了不该开的门!像蜘蛛网…到处都是门…钻啊钻…钻得狱神老爷好疼…好疼啊!” 他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真的在流血,“…通灵界…我们的家…要漏了…漏到下面…漏到外面…外面…外面有东西…在舔…在舔门缝!…饿…它们好饿…呜呜呜…”
干尸蜷缩成一团,在篝火旁瑟瑟发抖,混乱的呓语中夹杂着无意义的呜咽。他透露的信息支离破碎,却如同惊雷在陆隐心头炸响!
门?狱神界的门?被枢纽的“偷渡客”强行打开?通灵界正在“泄漏”?狱神在“哭泣”?外面有“东西”在觊觎?饿?
这些混乱的词语,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结合之前深渊噬月的异象和隐身上的圣体气息…这绝不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陆隐的目光死死盯住干尸怀里那块残缺的石碑碎片。那上面的古老纹路,似乎…与星痕令上的三道弧线,有某种神似!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凝聚一缕煞罡,点向石碑。
“别碰!!”干尸猛地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石碑碎片死死护在胸口,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混合着恐惧与守护的疯狂光芒!“这是我的!我的!钥匙…钥匙会找到它的!星痕…星痕会回来…门…门要守好…”
钥匙?星痕? 陆隐心头剧震!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块星痕令!
嗡! 就在星痕令出现的瞬间,干尸怀里的石碑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应,猛地爆发出微弱却清晰的银白色光芒!碎片上那些模糊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其中几道赫然与星痕令上的三道弧线完美契合!
干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陆隐手中的星痕令,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混乱的呓语变成了断断续续、却带着某种诡异庄重的语调:“…星…痕…令…归…位…守…门…人…归…来…” 他抱着石碑碎片,对着陆隐的方向,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弯下佝偻的腰背,仿佛在进行一个古老而虔诚的仪式。
星痕令归位?守门人归来? 这疯癫的守夜人…难道曾是星痕古殿的守门人?星痕古殿守护的门户,就在这黑石荒冢之下?!而这门户…似乎与狱神界、枢纽、甚至域外有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轰隆隆——! 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荒冢深处,传来巨石滚落的轰鸣!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古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意志,如同潮水般从地底深处汹涌而出!伴随着这股意志的,还有一声若有若无、却首抵灵魂深处的…叹息!充满了疲惫、痛苦与无边的悲凉!
干尸守夜人在这声叹息响起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在地,身体蜷缩着,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呜咽:“…狱神…狱神老爷…发怒了…门…门要破了…”
陆隐脸色骤变!他瞬间收起星痕令,一步掠到隐的身边,将他抄起扛在肩上!此地不能再留!那股复苏的冰冷意志太过恐怖,绝非他现在所能抗衡!
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干尸守夜人,身影如电,向着荒冢外围疾驰而去!身后,大地震颤不休,荒冢深处那几株枯死的鬼爪怪树,在浓郁的阴气中疯狂摇曳,如同无数挣扎的手臂!
星痕古殿的门户…狱神界的缝隙…枢纽偷渡客打开的通道…域外窥视的“饿兽”… 混乱而恐怖的信息碎片,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印刻在陆隐心中。通灵界这方看似广袤的主世界,其根基之下,早己是暗流汹涌,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