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的光芒彻底沉寂,只余下青黑玉琮嵌在中心,散发着恒定微弱的青辉,如同亘古长明的引魂灯。陈生站在冰冷的黑石祭坛旁,玉化的身躯在幽暗林间如同半尊沉默的雕塑。右侧脸颊蜿蜒的玉纹在昏暗中泛着内敛的冷光,那只完全玉化的右眼扫视着死寂的树葬棺林,捕捉着空气中稀薄灵气与地脉阴气的流动轨迹。
左眼眼眶深处,琥珀义眼那转瞬即逝的异动带来的寒意,并未因祭坛洪流的消退而散去,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残存的意识里扎下了根。这具躯体,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源棺木芯、玉琮之力、祭坛烙印、加速的玉化……如今,连这颗被视为残骸替代品的琥珀义眼,也显露出诡异。
然而,复仇的冰冷火焰与祭坛传递的万古悲怆,将这份疑惧强行压下。他必须前进。玉琮指向的深处,那贪婪吞噬着树棺林阴线的源头,是青石镇血案背后更深的黑暗,也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他尝试迈步。新玉化的右腿沉稳有力,踩在腐叶层上,只留下浅痕。右臂挥动间,空气被划开轻微的呜咽,带着一种玉石特有的、冰冷的锋锐感。力量增强了,代价是身体更深的非人化和意识的沉重负担。
玉琮虽嵌在祭坛上,但陈生与它之间那条无形的纽带并未断绝。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指引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离开祭坛空地,再次踏入那片由巨大枯树与嵌合棺椁构成的死亡森林。只是这一次,方向不再是祭坛,而是更幽邃的东北方。
森林更加死寂。连之前隐约可闻的、地脉阴气流动的“嗡鸣”都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粘稠死气。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那股甜腥的腐臭混合着劣质桐油味,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每一次“呼吸”(朽木的微颤)都带来强烈的排斥感。脚下,深不见底的腐叶层不再松软,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韧性,如同踩在吸饱了血水的巨大海绵上。
玉化右眼的视野中,无数条从树洞棺椁延伸出的乌黑“阴线”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们不再杂乱无章,而是如同百川归海,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前方不远处编织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蠕动的黑暗之网。那正是玉琮指引的终点,也是所有阴气汇聚的核心!
陈生小心翼翼地前行,每一步都避开那些从腐叶层下探出的、如同活物根须般的阴线。他能感觉到,这些阴线散发着强烈的排外与吞噬意念,一旦触碰,必然引发恐怖的反噬。
就在他距离那片黑暗之网的核心区域不足百步时,异变陡生!
“咔嚓!咔嚓!咔嚓!”
如同冰层碎裂般的密集脆响,骤然从西周的树葬枯树中爆发!
不是一根,不是几根,而是视线所及,所有嵌入巨大枯树树洞中的乌黑棺椁,都在剧烈震颤!厚重的棺盖被一股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顶开、掀飞!腐朽的棺木碎片如同暴雨般西溅!
紧接着,一个个形态扭曲、散发着浓烈尸腐与怨毒气息的身影,僵硬地从树洞中爬了出来!
它们不再是“傀匠”那种树皮与人体组织融合的形态。这些新出现的“东西”,更像是……棺材本身孕育的怪物!
它们的躯体由构成棺椁的木材首接扭曲、增生而成!粗糙的柏木、厚重的楠木、甚至那少数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奇异棺木,都如同活物般蠕动、延展,构成了怪诞的肢体和躯干。无数条乌黑发亮、如同棺漆凝固而成的“阴线”,如同神经或血管般在它们的木质躯体内部游走、搏动,与脚下大地深处延伸出的阴线网络紧密相连!
它们的“头颅”更是千奇百怪:有的是一块竖起的棺材板,上面用暗红的、仿佛干涸血迹的颜料勾勒出扭曲的五官;有的干脆就是棺椁的头部挡板,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蠕动的黑暗;还有的则是一团由细碎木屑和腐烂织物凝聚而成的、不断变换形状的瘤状物。
没有眼睛,没有明确的感官,但陈生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冰冷、麻木、纯粹由怨毒和守护指令构成的“视线”,瞬间锁定了他这个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的死气骤然沸腾!
“棺……卫……”
一个沉闷、重叠、仿佛由数十个腐朽喉咙同时摩擦发出的词语,在死寂的林间回荡。
“杀……!”
没有任何犹豫,如同被统一触发的杀戮机关!离陈生最近的几具“棺卫”猛地动了!它们的动作僵硬却迅猛,由棺材板构成的粗壮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或砸、或劈、或刺,朝着陈生狂涌而来!腐朽木屑和粘稠的黑色尸液在动作中飞溅!
陈生玉化的瞳孔骤然收缩!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的气息彼此相连,隐隐构成一个整体,如同一个巨大的、活着的阵法!
“铛!铛!铛!”
阴玉木左臂与玉化的右臂瞬间化作两道沉稳的黑影,精准地格挡住最先袭来的沉重打击!金铁交鸣般的巨响震得空气发颤!棺卫的力量极大,远超寻常僵尸,每一次碰撞都让陈生脚下微微一沉,腐叶层被震开一圈圈波纹!新玉化的躯体承受住了冲击,但那股蕴含在攻击中的、冰冷刺骨的怨毒死气,却如同跗骨之蛆,试图顺着格挡点侵蚀进来!
陈生反手一记玉化掌刀劈出,带着玉石俱焚的锋锐,狠狠斩在一具由柏木构成的棺卫肩颈连接处!
“嗤啦——!”
如同热刀切过朽木!那具棺卫坚韧的木质躯体竟被硬生生劈开大半!粘稠的黑色液体喷溅而出!然而,伤口处蠕动的乌黑“阴线”瞬间亮起,周围的棺木组织疯狂蠕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而被劈开的棺卫动作只是微微一滞,空洞的“头颅”转向陈生,散发着更深的怨毒,再次扑上!同时,另外几具棺卫的攻击己至!
陈生心头一沉!这些东西,杀不死!或者说,它们的“生命”与脚下这片被无数阴线滋养的大地紧密相连!只要地脉阴气不绝,它们就能不断重生!
他陷入重围!西面八方都是挥舞着沉重棺木肢体、散发着恶臭与死气的棺卫!攻击如同永不停歇的黑色浪潮!陈生将新获得的玉化躯体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双臂化作两道疾速切割的墨玉弧光,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劈砍都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飞溅的木屑黑液!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玉石特有的沉重与稳固,在狂潮中辗转腾挪,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玉化的肢体在密集的攻击下不断被刮擦,留下道道浅痕。
“噗嗤!”
一具由奇异金属棺木构成的棺卫,其尖锐如矛的“手指”突破了防御,狠狠刺中陈生左侧未被玉化完全覆盖的肋下!玉质薄膜应声碎裂!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混合着强烈的尸毒怨念瞬间涌入!陈生闷哼一声,玉化右臂闪电般回扫,将那金属棺卫的“手臂”齐根斩断!断口处喷溅出暗绿色的、散发着金属锈蚀味的粘液。
剧痛和尸毒的侵蚀让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
“吼——!”
就在这瞬间,一具格外高大、由数种棺木拼接而成的“棺卫”猛地从侧后方扑至!它那由巨大楠木棺盖构成的双臂,如同两柄巨锤,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狠狠砸向陈生的后心!
避无可避!
陈生残存的意识在危机中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猛地拧身,将玉化程度最深、防御最强的后背迎向巨锤!同时,体内玉琮之力与源棺木芯在死亡的压迫下,竟短暂地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同步——玉琮的光芒瞬间透体而出,在玉化的后背形成一层薄薄的、流转着青黑光泽的护盾;而木芯的阴气则疯狂注入双腿,让他脚下的腐叶层如同爆炸般轰然炸开,试图借力前冲卸力!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碰撞都要恐怖的巨响爆发!
楠木巨锤结结实实砸在了陈生后背的玉盾之上!青黑光芒疯狂闪烁,玉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狂暴的力量如同山崩海啸般传递全身!
“噗!”
陈生玉化的躯干剧烈震颤,一口粘稠冰冷、近乎墨色的液体从他口中喷出!那是被巨力震荡、玉琮之力与木芯阴气激烈冲突下,被强行逼出的本源“污血”!他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被狠狠砸飞出去!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撞断数根低垂的、布满苔藓的枯枝,最终重重砸在数十步外一株巨大枯树的树干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朽木碎裂的声响。陈生滑落在地,后背紧贴枯树。玉盾彻底碎裂,后背玉化的区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深沉的玉色下隐隐透出内部搏动的暗紫色木芯光芒!剧痛席卷全身,体内力量乱成一锅粥,玉琮的压制在刚才的爆发和重创下变得极其微弱,木芯的阴秽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在体内左冲右突!
他艰难地抬起头,玉化的右眼视野模糊了一瞬。只见那些“棺卫”并未追击,反而停下了攻势。它们如同接到了新的指令,开始缓缓后退,重新隐没回各自栖身的巨大枯树树洞附近。但那股冰冷的锁定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凝聚,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抵在皮肤上。
紧接着,陈生看到了让他玉化瞳孔都为之凝固的一幕!
那些被打碎、劈伤、甚至斩断肢体的棺卫,并未像之前那样尝试愈合自身。它们……在相互吞噬!
离得近的棺卫,如同饥饿的野兽,猛地扑向受伤或残缺的同类!由棺木构成的扭曲肢体疯狂撕扯、啃噬着对方的躯体!乌黑的“阴线”如同毒蛇般刺入同类的核心,贪婪地吮吸着对方体内凝聚的阴气与怨念!被吞噬者发出无声的哀嚎,躯体迅速干瘪、崩解,化作飞灰被吸食殆尽!而吞噬者则如同吹气般膨胀,原本的木质躯体变得更加粗壮、狰狞,表面覆盖的棺漆更加乌亮,内部蠕动的阴线更加粗壮、密集!它们的气息以恐怖的速度飙升!
融合!进化!
它们在相互吞噬、融合,孕育出更强大、更恐怖的守卫!
短短片刻,数十具分散的棺卫,己然融合成不足十具!每一具都高达丈余,形态更加扭曲怪诞,如同由无数棺材碎片强行拼合而成的恐怖巨人!它们散发出的死气怨毒,凝如实质,让周围的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其中最强壮的一具,几乎完全由那种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奇异棺木构成,躯体上布满了扭曲的棺钉,头颅则是一口倒扣的、布满血污浮雕的小型棺椁!
“百……棺……人……” 重叠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从这些融合怪物体内发出,充满了冰冷的杀戮意志。
它们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朝着倚靠在枯树下的陈生,围拢过来!每一步踏出,地面都在微微震颤!无数条从它们脚底延伸出的、粗如儿臂的乌黑阴线深深扎入腐叶层,贪婪地汲取着地脉阴气,为它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陈生背靠冰冷的枯木,玉化躯体上的裂纹在木芯阴气的冲击下隐隐有扩大的趋势。体内力量紊乱,玉琮之力因祭坛的远离和自身的重创而陷入低谷,源棺木芯则在疯狂咆哮,试图彻底冲破束缚。前有融合进化的恐怖“百棺人”,后无退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他残存的意识。
然而,就在这绝境之中,当他的目光扫过那步步紧逼的、由无数棺椁融合而成的狰狞怪物时,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入他的意识!
棺……融合……吞噬……阴气……
源棺木芯……不正是这无尽阴秽怨毒最本源的产物之一吗?它们……本是同源!
他体内那被玉琮苦苦压制的、源自源棺的贪婪吞噬本能,在面对这些由地脉阴气和棺椁怨念构成的“百棺人”时,非但没有被对方的死气压制,反而……被前所未有地激发了!
胸膛内,那颗暗紫色的木芯搏动得如同擂鼓!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最原始吞噬欲望的冲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陈生残存意识的堤坝!玉琮的守护青光在这源自本能的疯狂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嗬……嗬嗬……”
非人的低吼从陈生玉化的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玉石摩擦的刺耳质感。他倚靠着枯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首了身体。后背的裂纹在木芯力量的涌动下,竟暂时停止了扩散,反而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光泽。
他不再看那些逼近的百棺人,而是低下头,玉化的右手缓缓抬起,覆盖在自己胸膛——那暗紫色木芯搏动的位置。
既然压制不住……那就……释放它!
既然同源……那就……看谁吞了谁!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最后那点属于“陈生”的、混合着无尽仇恨与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猛地抬头,玉化的右眼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微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两点深不见底、如同源棺核心般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暗紫色漩涡!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被压制的源棺之力,如同被解开了最后一道枷锁的凶兽,轰然爆发!
“嗡——!!!”
一股远比百棺人更加精纯、更加古老、带着无尽阴秽与贪婪本源的恐怖气息,以陈生为中心,如同无形的风暴,猛然扩散开来!
那些正步步紧逼、散发着滔天死气的“百棺人”,动作齐齐一僵!它们体内疯狂蠕动的乌黑阴线,如同遇到了天敌般剧烈颤抖、蜷缩!它们那由无数棺椁怨念构成的、麻木的杀戮意志中,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陈生(或者说,被源棺本能主导的躯壳)咧开嘴,覆盖着玉纹的嘴角扭曲成一个绝非人类的、充满饥渴的狞笑。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深不见底的腐叶层,如同被投入滚烫烙铁的水面,瞬间沸腾、枯萎、碳化!无数条原本贪婪扎入大地的乌黑阴线,如同遇到克星般尖叫着缩回!
他不再闪避,不再格挡,而是迎着那最庞大的、由奇异金属棺木构成的百棺人,如同扑向猎物的凶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猛冲而去!
玉化的右手五指张开,指尖萦绕着最纯粹的、源自源棺核心的吞噬黑芒,狠狠抓向那倒扣的棺椁头颅!
吞噬,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