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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视野的边缘。空气里是消毒水、磺胺粉和盘尼西林混合的、冰冷而刺鼻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林默趴在冰冷的金属诊疗床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痛楚和喉咙里的血腥气。后背、腰间、尤其是右手食指包裹着厚厚纱布的位置，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动。
盘尼西林那微弱而持续的冰凉感在血液里流动，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勉强压制着伤口深处蠢蠢欲动的灼热与炎症，却带来了更深的、源自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右臂那麻木而尖锐的剧痛，提醒着他那只手可能永远失去的灵巧。
吉田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塔，矗立在门边的阴影里。他的身影几乎与灰绿色的墙壁融为一体，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毫不松懈的、如同实质的探针光芒，牢牢锁定着林默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呼吸的起伏，甚至是他眼神里最微小的波动。
绝对的监视。绝对的囚禁。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痛苦和冰冷的压力在无声地流淌。林默闭着眼，强迫自己陷入一种近乎假死的沉寂，只有大脑在剧痛和药物的双重折磨下，如同超负荷运转的引擎，疯狂地燃烧着。
华商联谊会……丽都花园饭店……明晚八点……法租界霞飞路……
佐藤美智子冰冷的命令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那不是命令，是死亡邀请函。在那个汇聚了华商领袖、银行买办、租界名流、以及无数藏身暗处“朋友”的风暴眼，佐藤要他去当诱饵，当她的眼睛，找出那些“最大的老鼠”。而吉田，就是拴在他脖子上的、随时可以勒紧的绞索。
更深的寒意来自周雨彤。肺部中弹……还在抢救……生死未卜……佐藤用她的命，作为逼迫他踏入陷阱的最后砝码。那碗冷汤里凝固的泪滴状油渍，此刻像一块冰，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周雨彤传递了地点，也传递了巨大的危险。他必须回应！必须传递出新的情报！在踏入那个死亡陷阱之前！
机会在哪里？吉田滴水不漏！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招致致命的子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藤田医生那张刻板严肃的脸再次出现，身后跟着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护士。护士手里托着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放着几支玻璃针剂、消毒棉球，还有一支银亮的、尾部带着红色液柱的……玻璃体温计。
“检查体温和伤口。”藤田医生的声音冰冷，如同机器（日语）。他走到诊疗床边，示意护士。
护士上前，动作机械地将体温计的水银端塞进林默的腋下。冰冷的玻璃触感让他身体本能地一颤。护士随即开始检查他后背和腰间的纱布，动作粗鲁，按压伤口带来的刺痛让林默闷哼出声。
吉田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紧紧跟随着护士的每一个动作，重点落在林默那只被纱布包裹的右手上，似乎要穿透纱布，确认里面是否藏有异动。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体温计！腋下！这是他身体唯一暂时脱离吉田视线的地方！但时间太短了！护士检查伤口很快！而且……体温计本身能做什么？
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在剧痛和压力的夹缝中榨取着最后一丝清明！体温计……水银柱……玻璃外壳……刻度……水银是导体？不！太微弱！时间不够！刻度？传递数字信息？吉田就在旁边，护士随时会读数！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就在护士检查完他腰间的纱布，准备收回体温计的瞬间——
林默的左手！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在身体和诊疗床的掩护下，如同潜伏的毒蛇，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体温计！而是护士托盘边缘，一个随意放置的、沾着碘伏的金属镊子！
他的指尖精准地勾住了镊子冰冷的尾部！动作快如闪电！借着护士转身放回消毒棉球的短暂盲区，他猛地将镊子抽回，藏在了自己紧贴诊疗床的左侧身体下方！整个动作在不到半秒内完成，借着身体的扭动和诊疗床边缘的遮挡，完美地融入了因伤口被按压而发出的痛苦闷哼声中！
吉田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但护士的身体正好挡住了林默藏匿镊子的动作！他只看到林默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紧皱的眉头。
“体温。”护士抽出腋下的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一下，机械地报出一个数字（日语）。藤田医生面无表情地记录着。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镊子！冰冷的金属镊子！被他死死压在身下！这是他唯一能拿到的、可能成为工具的东西！但……有什么用？如何传递信息？
护士开始处理他后背的纱布。林默闭上眼睛，强忍着消毒药水带来的刺痛和新的不适感。他的左手，在身体的掩护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移动着那支冰冷的金属镊子。镊子的尖端很细……很尖锐……
他的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探针，飞速扫过整个医疗室。惨白的墙壁，冰冷的器械柜，金属诊疗床……最后，定格在诊疗床正对面墙壁上，那面用来观察病人状态的长方形玻璃镜上！
镜子！光洁的镜面！反射着医疗室内的景象！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骤然闪现！
他需要制造一个反射！一个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极其短暂的信号！
镊子……尖端……镜面……角度……
林默的呼吸变得异常缓慢而深沉，如同潜伏的猎豹。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左手那支冰冷的镊子上，集中在对面那面光洁的镜子上。
藤田医生和护士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的伤口上。吉田的目光依旧冰冷地扫视着，但焦点似乎在藤田的操作上停留了片刻。
就是现在！
林默的左臂，极其轻微地、如同痉挛般向内收缩了一下！这个动作在伤口处理的痛苦中显得极其自然。同时，他压在身下的左手，手腕以一种极其精妙的角度猛地一抖！那支被他紧紧攥住的金属镊子，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带着一股巧劲，脱手飞出！
飞出的方向，不是任何地方！而是——他身体左侧、紧贴诊疗床边缘的、冰冷的水泥地面！
镊子细长的尖端，如同最精密的撞针，带着林默孤注一掷的力量，精准地撞击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一个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凸起上！
“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如同银针落地的清脆撞击声响起！
声音微小到被藤田医生镊子触碰器械的“咔哒”声、护士的脚步声、甚至林默自己的呼吸声完全掩盖！
但这撞击的力量和角度，却让那支银亮的金属镊子如同被赋予了魔力，猛地向上弹跳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短暂、却又异常清晰的银色弧线！
弧线的最高点，镊子细长的尖端，在惨白的灯光下，极其短暂地、精准地对准了对面墙壁上那面长方形玻璃镜的一个特定角落！
光洁的镜面！如同最完美的反射板！
一道极其刺目、极其短暂的、如同针尖般大小的强烈反光光斑，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瞬间在镜面的那个角落爆闪了一下！亮度之高，足以刺破昏暗的医疗室！时间之短，如同眨眼的瞬间！
光斑的目标——不是医疗室内的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