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宁婉那专注而稳定的背影。
看着锅中翻腾的菜丝。
看着那块静静躺在砧板上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肉块。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这肉……
这冰柜……
这能维持这一切的“燧心火机”……
还有宁婉那深不可测的“洞玄秘藏”……
这一切……
到底从何而来?!
宁婉……她究竟……是什么人?!
恐惧与好奇如同两条毒蛇,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
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提醒着她。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
然后……弄清楚这一切。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熄灭。
“啪嗒……”
那部沉重的墨玉玄机匣(军用手机)从她失力的指间滑落,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杨星雨未去拾捡。
她软软地倚着冰冷的门框滑坐于地,双手死死捂住脸庞,泪水无声地汹涌奔流,肩头剧烈地耸动。
绝望的呜咽终是压抑不住,自指缝间泄出,如同濒死幼兽的悲鸣。
“……缘何……一丝声息也无……朝廷……府兵……皆往何处去了……这天地……究竟成了何等模样……”
信念的二次崩塌,往往比初次更彻底、更绝望。
那“燧心火机”燃起的微光,让她以为抓住了脱离炼狱的蛛丝,却最终发觉这丝线尽头,竟是更深沉的虚无。
宁婉看着她无声恸哭的蜷缩背影,眼神无波无澜。
只垂首,自藤篓中取出一颗薯蓣(土豆),执起精钢小匕(多功能刀),开始削皮。
动作稳定而迅捷,薯蓣皮一圈圈旋落。
“乾坤早己倾覆。”
她的声音在砧板咄咄的削切声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
“天罚?妖变?人祸?无人知晓几重劫数叠加。结局便是,旧日的礼法纲常,尽数作废。”
刃锋在薯蓣表面流畅游走。
“刘建、柳彪奴、张威一伙……其人心之底线,正以目力可及之速坠向无间。非是洪水冲垮,乃饥馑与绝望寸寸啃噬所致。”
薯蓣在刀下变得光洁圆润。
“当此孤楼彻底隔绝于世,外援音讯断绝,而内里粮秣几近枯竭之时……”
宁婉放下削好的薯蓣,又取一颗,刀尖依旧沉稳,“‘同类’本身,便成最终且唯一可啖之‘资粮’。”
其声不高,却如重锤砸在杨星雨心上!
“啖……!”
那个恐惧到极致的字眼卡在杨星雨喉间,只化作一声破碎的抽息!
她猛地抬头,面无人色,看向宁婉执匕的手如同在看恶鬼的利爪!
宁婉对其反应视若无睹,目光落在薯蓣上残留的薄皮与细小坑洼:“故,弃绝妄念。活命,唯靠己身。”
她非是恫吓,仅在陈述一条冰冷至残忍的末世存续铁律。
恰在此时——
杨星雨挂着泪痕的脸上,挣扎着挤出最后一丝倔强,如同抓住救命浮木:
“然……然则……那浊水之上……漂浮着诸多物事!坊市门前……小肆铺面……瓦瓮清水……胡麻髓饼……
那般多物件……尚在漂浮……或可……或可设法捞取……”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底气尽失。
“捞取?”
宁婉挑眉,声线寒意更甚,“险与利,绝然失衡。”
她放下薯蓣与匕,转向杨星雨,目光锐利如刮骨钢刀:
“尔所见,不过水面浮物之表象。”
“水下为何?暗涌?沉没的锋锐铁器?朽车漏出的石脂(汽油)?妖邪异种?甚或……溃烂、招引腐食妖物的尸骸?”
“狂风暴雨之下,浊水视不及三尺!水下潜藏的涡流与急涌暗潮,瞬息可卷走壮汉!遑论可能存在的噬人妖物!”
“捞取?此乃搏命。九死一生换来的,或仅一包泡烂的汤饼,又或一瓮布满裂璺、早被秽毒浸染的恶水。”
她的结论斩钉截铁:“非至粮尽水枯的绝境,此等狂行便是自寻死路。”
杨星雨彻底失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亦被宁婉冰冷的现实剖析彻底浇熄。
她无力地垂首,泪水无声滑落。
绝望如无边墨汁,重新浸透了她。
庖厨内只余削切薯蓣的“咄咄”声与宁婉平静的剖析:
“柳彪奴霸踞十一层水寨,掌控水面捞取之权,正是垄断此等搏命‘营生’的‘血食买卖’。”
“其妖力日盛可踹铁门,妖孽爪牙死前皮下现晶化邪纹,足证妖变秽气己在此封闭孤楼内蔓延。源头不明,所图不明。”
“故,当下至要之策,首在保全现存资粮,杜绝内耗;严密监看张威团伙动向;同时,亟需构建一套辨识妖邪异种、并反制其凶戾的‘诛邪法度’……”
她的思虑迅捷而缜密,如同冰冷的机关枢轮在规划下一步运转。
匕锋旋转,薯蓣皮带着极薄的薯肉,成螺旋状落下。
杨星雨沉默地听着,麻木的悲怆中,残存的理智让她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宁婉削薯蓣的动作。
那刀法精准而迅猛,然其削法……似有……
她鼓起残勇,声音怯怯地打断宁婉的思绪,带着近乎讨好的探询:
“林……林娘子……”
她指着宁婉手中的匕与刚削好的薯蓣,“……您……您能否容妾……试手?这般削法……可会……可会稍显……靡费?”
宁婉的动作骤然停滞。
匕尖悬停在即将落下的另一圈薯蓣皮上方。
她抬眸,冰冷、审视、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同寒狱探灯,锁在杨星雨脸上。
靡费?
此词于末世,如同九天琼浆。
眼前这妇人于如此绝境之下,所察第一事……
竟是食粮的毫末耗损?
空气凝滞数息。
在杨星雨几乎要被那冰寒目光压垮,以为触犯天条将被驱逐之际——
宁婉手腕轻翻。
那柄小巧却锋锐无匹的精钢鱼肠匕(战术折叠刀),悬停在杨星雨摊开的掌心之上三寸处。
动作流畅、稳定,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尔来。”
宁婉的声音无一丝起伏,仅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