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那位新晋的常在,便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除了初时惊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便沉寂无声,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康熙依旧忙于朝政,偶尔垂询太子功课,对后宫之事,尤其是这位佟佳氏的替补,竟是再也未曾多看一眼。
宫中的日子,便在这样一种诡异的平静与压抑之下,缓缓流淌。
这日夜里,胤礽却有些辗转难眠。许是白日里思虑过甚,又或是天气渐热带来的烦躁,他只觉胸中郁郁,索性披衣起身,想去庭中散散郁气。
胤禛早己睡熟,呼吸均匀绵长,像只乖巧的小猫。
胤礽不知不觉走到了毓庆宫外,朦胧月色透过窗棂洒在庭院中,玉兰树的叶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胤礽信步踱至假山旁,忽见一人影在假山后方徘徊,身形瘦削,看着有几分熟悉。
“谁在那儿?”胤礽扬声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储君应有的威仪。
那人影明显一僵,随即慢慢转过身来。昏暗的光线下,胤礽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不由微微一讶:“三弟?”
来人正是三阿哥胤祉。
此刻的胤祉,全无往日里醉心翰墨、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眼下乌青浓重,面色更是憔悴得厉害,仿佛数日未曾好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
“是二哥啊……”胤祉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带着几分被撞破的尴尬与疲惫,“这么晚了,二哥怎还未安歇?”
“孤心中略感烦闷,出来走走。”胤礽走近几步,仔细打量着胤祉,“三弟深夜不寐,可是有何烦心事?看你这气色,似乎不大好。”
胤祉勉强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无事,不过是近来功课繁重,偶感不适罢了。”
胤礽闻言,心中却是一动。他自己病过一场,对这种憔悴神色再熟悉不过。这可不像偶感不适,倒像是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
他想起自己前世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关于失眠的科普,不由多问了一句:“三弟,你我兄弟,何必见外。我看你这气色,绝非一日之寒。可是……近来时常失眠?”
胤祉闻言,身子微微一震,随即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瞒不过太子殿下。唉,实不相瞒,近来确是如此,夜夜难以入眠,即便勉强睡着了,也是多梦易醒,苦不堪言。太医也瞧过了,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却总不见效。”
他神色黯然,显然为此事困扰己久。
胤礽心中了然。
这古代的太医,手段再高明,怕是也想不到后世那些五花八门的助眠方法。
沉吟片刻,胤礽道:“太医的方子固然稳妥,但药石之外,或许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胤祉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哦?殿下有何指教?”
胤礽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神秘:“也谈不上什么高见。我曾在一本杂记上看过,说睡前饮一杯温热的牛乳,佐以少许蜂蜜,有助安眠。再者,临睡前不妨抛开书本,莫思虑白日烦扰,想些轻松愉悦之事,或是静坐片刻,调匀呼吸,放空思绪,或许能有些用处。”
热牛奶加心理暗示,再配合点简单的冥想,对付这种可能由精神压力引起的单纯性失眠,应该有点效果。古人虽不懂什么褪黑素、神经递质,但经验之谈往往也有其道理。
胤祉听得一愣一愣的:“牛乳蜂蜜?静坐调息?”他将信将疑,“这……殿下何时还懂了医理?”
“略知一二皮毛罢了,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小法子,算不得正经医理。”胤礽谦虚道,“三弟不妨一试,左右也无坏处。”
胤祉见胤礽说得恳切,又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煎熬,便点头道:“既是殿下好意,我便试试看。若真能管用,必当重谢太子。”
胤礽摆摆手:“三弟客气了,自家兄弟,何谈谢字。夜深了,三弟早些回去歇息吧。”
过了数日,胤礽在御书房外等候康熙召见时,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太子殿下!”
胤礽回头,只见胤祉快步走来,脸上竟是神采奕奕,眼下的乌青淡了许多,眉宇间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前几日判若两人。
“三弟,”胤礽含笑点头,“看你今日气色极好,可是那法子管用了?”
胤祉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与感激:“我照着太子说的,每晚睡前饮一杯温牛乳,静坐片刻,这几日睡得安稳多了,白日里精神也足了!真是神了!”
他语气中满是惊叹,仿佛胤礽是什么再世华佗。
恰在此时,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康熙自内步出,一眼便瞧见精神焕发的胤祉,以及一旁含笑的胤礽,龙心微悦:“老三,看你今日气色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胤祉闻言,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脸上笑容不减:“回皇阿玛,儿子前些时日夜不安枕,精神萎靡,多亏太子殿下指点了个安神的好法子,如今己大好了!太子殿下真是博闻强识,连这等偏方也知晓!”
康熙闻言,颇有些意外地看向胤礽,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好奇:“哦?保成还有这等本事?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症候,竟被你三言两语解决了?”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但更多的是对儿子的欣慰。
胤礽忙躬身道:“皇阿玛谬赞。儿臣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胡乱提了些浅见,也是三弟自己调理得当,儿臣不敢居功。”
康熙闻言,却是朗声一笑,走上前,竟是难得地伸手拍了拍胤礽的肩膀:“你这孩子,就是太谦逊。能为你三弟分忧解难,很好,朕心甚慰。”他目光扫过胤礽依旧略显单薄的身影,语气温和了几分,“看来将胤禛交给你照拂,朕是做对了。你不仅能督促他功课,还能照拂兄弟,有储君之风范。”
这储君风范西字一出,胤祉神色微微一动,随即恢复如常,看向胤礽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敬服。
梁九功等一干内侍更是垂首屏息,心中暗暗咋舌,太子爷圣眷之隆,真是无人能及。
胤礽心中也是一暖,面上却愈发恭谨:“儿子惶恐,愧不敢当。能为皇阿玛分忧,为兄弟解困,是子臣分内之事。”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胤祉道:“既是身子大好了,功课便更要上心,莫要辜负了太子的这份心意。”
“儿子遵旨!”胤祉恭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