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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鳌拜玄色貂裘上，他盯着书案下晃动的太监衣角，浓眉缓缓拧成结。
殿内的炭盆烧得正旺，可陈楚峰后颈却起了一层冷汗——方才建宁的金步摇勾住他腰带时，他就知道要糟。
"什么人？"鳌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震得殿内铜鹤香炉里的檀香灰簌簌往下掉。
他伸手就要掀书案，玄色袖口露出的金线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陈楚峰心跳到了喉咙眼。
他能听见建宁在桌下急促的呼吸，也能感觉到她指甲还掐在自己背上——这小祖宗方才还玩闹，此刻倒知道屏息了。
他迅速扫了眼康熙：少年皇帝正攥着玉扳指，指节发白，却冲他微微颔首。
"回鳌少保，是奴才。"陈楚峰弯腰从桌下钻出来，故意踉跄两步，让腰间的银鱼符撞在书案角上，"方才伺候皇上读书，见天儿凉了，想给皇上添个手炉，不成想碰着桌角了。"他说着摸了摸后脑勺，那里方才确实撞得生疼。
鳌拜的手悬在半空，眯眼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银鱼符——那是乾清宫当差太监的标记。"小顺子？"他突然冷笑一声，"前儿老臣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还说乾清宫缺个会讲《论语》的小太监，合着是你？"
陈楚峰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想起海大富教过的"揣圣意"要诀：此时若退半步，康熙的脸就塌了。
他故意挺了挺胸，让银鱼符在烛火下闪得更亮："回少保，奴才是皇上亲点的。
前日皇上说奴才背《孙子兵法》顺口，昨儿还赏了奴才半块枣泥酥呢。"
"放肆！"遏必隆突然甩了甩马蹄袖，"小小太监也配在朝堂上说主子赏赐？"他眼角扫向康熙，见小皇帝正垂眼拨弄朝珠，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保这太监的架势。
康熙指尖的朝珠突然"啪"地断了线，东珠骨碌碌滚了满地。
他弯腰去捡，趁机低声道："小顺子前日确实替朕解了《九变篇》的惑。"声音不大，却让殿内众人都听见了。
鳌拜的眉峰跳了跳。
他注意到康熙虽然穿着太监服，腰间却系着明黄色汗巾——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颜色。
老臣突然哈哈笑起来，震得貂裘上的东珠首颤："皇上好雅兴，倒让老臣想起世祖爷当年与苏麻喇姑讲经的模样。"他弯腰捡起一颗东珠，"既是皇上心腹，那便替皇上听听老臣的本吧——索尼私调盛京驻军，这事儿..."
"奴才斗胆。"陈楚峰突然插话。
他能感觉到康熙投来的目光，像春寒里的第一缕阳光。"方才奴才在桌下，倒听见少保的靴子响。"他指着鳌拜脚边，"这金线五爪蟒纹，奴才在《大清会典》里见过——亲王用西爪，只有...只有..."
"放肆！"鳌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想起去年内务府送来的靴料，说是太皇太后念着先皇旧物，特意重做的。
可《会典》里明明白白写着：非宗室亲王不得用五爪蟒纹。
建宁在桌下轻轻踢了他脚踝一下——这是方才她趴在他耳边说"先皇"时的暗号。
陈楚峰心领神会，往前半步："奴才记错了，许是眼花。"他突然压低声音，像说悄悄话似的，"可前日乾清宫值夜，奴才见粘杆处的赵统领拿着幅画像——说是要查京城谁私用逾制服饰。"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遏必隆的朝珠攥得咯吱响，苏克萨哈的官帽都歪了。
鳌拜的手死死抠住腰间玉牌，指节泛白。
他当然知道粘杆处是康熙新调的亲卫，名义上管着捕蝉捉鸟，实则专查朝臣隐私。
"老臣的靴子是太皇太后赏的。"鳌拜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句话，目光刀子似的剜向陈楚峰，"小顺子，你倒是说说，粘杆处的画像上...画的是谁？"
陈楚峰感觉手心全是汗，却笑得像刚得了赏的小太监："奴才哪敢看？
赵统领说这是密探的差使，奴才这种粗使太监，连门槛都没资格跨。"他故意顿了顿，"不过赵统领提过，密探有金牌，见牌如见圣驾。"
康熙突然咳嗽两声，从袖中摸出块拇指大的金牌——那是方才对练时塞在案头的。
他漫不经心抛给陈楚峰："小顺子，前日说要赏你个玩物，你且收着。"
金牌落在陈楚峰掌心，沉甸甸的。
他看见正面刻着"钦命"二字，背面是五爪金龙——这分明是粘杆处的密探令牌。
殿内众人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鳌拜的玄色貂裘下，青筋在脖颈处一跳一跳。
"既然皇上信重，老臣便不多言了。"鳌拜猛地甩袖，带起一阵风扑灭了半支蜡烛。
他弯腰将东珠捧给康熙时，指腹重重碾过少年皇帝手背——这是警告。"索尼的事儿，老臣明日再向皇上详禀。"
"有劳少保了。"康熙接过东珠，指尖在金牌上轻轻一叩。
陈楚峰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像春冰初融的溪水。
鳌拜转身时，玄色貂裘扫过陈楚峰脚面。
那一瞬间，他闻到了老臣身上的龙涎香——和慈宁宫太皇太后用的一模一样。
这味道让他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退下吧。"康熙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凌凌的脆响。
他望着鳌拜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突然弯腰捡起块东珠，塞进陈楚峰手里："小顺子，你这手讲兵法的本事...倒比讲《论语》有意思。"
建宁从桌下钻出来，金步摇上的珍珠乱颤。
她盯着陈楚峰掌心的金牌，突然噗嗤笑了："原来粘杆处的密探，是个会撞桌角的小太监。"
陈楚峰捏着金牌，能感觉到上面还带着康熙的体温。
殿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扑进来，扫过他脚边那截被勾断的腰带——那上面还挂着建宁的金步摇。
他突然想起海大富说过的话："紫禁城的砖缝里，藏着比刀子还利的眼睛。"
此刻他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忽然明白：这金牌不是玩物，是把双刃剑。
而他握着这把剑的手，还留着练硬功时的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