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安平城“百工坊”的核心厢房内,气氛却比料峭的春风更加阴郁。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来自数百里外酸枣大营的腐朽气息。情报木牍在陈平面前堆积如山,他面色凝重,指尖在地图上快速游移,将来自不同渠道的、如同破碎镜片般的信息,艰难地拼凑成一幅令人齿冷的画面。
刘辩端坐主位,神情如古井无波,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扫过一份份密报时,不时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墙面上,“董卓”二字的血墨刻痕依旧狰狞,而此刻,地图上标着“酸枣”的位置,仿佛成了一个散发着恶臭的脓疮,正将所谓的“关东联军”的虚伪与不堪,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
“主公,酸枣方向,脓疮破了!”陈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疲惫,他将几份沾染着不同污渍(泥土、血迹、甚至油渍)的木牍推到刘辩面前,这些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密报载体。
**情报一(来源:代号“游隼”,混入联军粮草营的流民眼线,以炭灰写于破布,藏于空竹筒):**
“乱!太乱了!兖州刘岱的人,昨夜硬抢了豫州孔伷刚到的三车粮!孔刺史的督粮官带着人理论,被兖州兵打伤了!孔刺史气得拔剑要砍刘岱的督粮官,两边差点火并!最后还是袁盟主(袁绍)派人弹压才散……可粮草,兖州兵硬是没吐出来!营里都在传,兖州兵快断粮了……”
“还有更糟的!河内太守王匡的兵,饿得受不了,偷偷杀了南阳袁术军的两匹驮马!被袁公路(袁术)的亲卫队抓个正着!当场就射杀了三个河内兵!尸体还挂在辕门外示众!王太守脸都气青了,可袁公路根本不搭理他……现在河内兵看南阳兵的眼睛都红得滴血!”
**情报二(来源:代号“灰雀”,潜伏渤海郡府的低级书吏,用隐形药水写于废弃公文背面,由张老六重金购得):**
“逢纪先生(袁绍谋士)向袁公(袁绍)密报:南阳方面(袁术)再次截留了发往酸枣的军粮!袁公路放出话来:‘本初(袁绍)不过庶出,也配号令袁氏?粮草,南阳自有用处!’袁公闻讯,摔碎了心爱的玉如意,但……暂无动作。”
“另:冀州韩馥又拖延了本月的粮饷,只送来一半,且多为陈粮。逢纪先生献计:‘时机己至,可遣密使北上,激公孙瓒攻巨鹿!韩馥惊惧之下,必生乱!此乃迫其让出冀州之良机!’袁公深以为然,己密遣使者携重礼北行。”
**情报三(来源:代号“夜枭”,伪装成行脚商贩接近联军核心区域,口述密报,由张老六记录):**
“昨日午时,骑都尉曹操曹孟德,单人匹马,首闯中军大帐!他浑身浴血(疑是荥阳败退之血污未净),指着地图上的洛阳至长安一线,声音嘶哑如狼嚎:‘董贼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诸君为何迟疑不进?!’”
“帐内诸公,或闭目养神,或窃窃私语。袁盟主(袁绍)把玩着新得的玉韘(扳指),慢悠悠道:‘孟德啊,将士新败(指曹操荥阳之败),疲惫不堪,且待休整数日……’话未说完,曹操怒极反笑,笑声凄厉:‘竖子不足与谋!’转身掀帐而出!当夜,曹操本部残兵拔营而去,不知所踪。有亲兵听见他帐中狂饮,击剑悲歌:‘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陈平念完最后一份情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充满了失望与鄙夷:“主公,这便是所谓的‘十八路诸侯,讨董复汉’!立盟不足一月,尚未与董卓主力交锋,便己是内讧抢粮、暗箭杀人、见死不救、分崩离析之局!袁本初空负盟主之名,却连自家兄弟(袁术)都约束不住!韩馥鼠目寸光,自毁长城!曹操……倒是个明白人,可惜,独木难支,愤然离去!此等联盟,焉能不败?焉能不亡?”
刘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他站起身,走到那个由赵铁柱带人新制的简易沙盘前。沙盘上,用不同颜色的陶俑代表各方势力:金漆的袁绍俑居中,周围簇拥着十几个形制各异、代表其他诸侯的小俑,一个略显残破的独臂俑(代表曹操)被孤零零地放在一边。
刘辩的目光扫过沙盘,嘴角的讥诮愈发明显。他伸出手,没有去碰代表董卓方向的标记,反而猛地一挥袖!
“哗啦——!”
沙盘上,除了那尊孤零零的独臂曹操俑和袁绍的金漆俑,其余十几个代表诸侯的小俑应声而倒,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看明白了吗?”刘辩的声音冰冷,如同淬火的铁块,“这便是关东联军的真面目!一堆徒有其表、各怀鬼胎的泥塑木偶!”
他拾起那尊不倒的独臂曹操俑,又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袁绍的金漆俑,将其踢得微微摇晃。
“联盟之败,非因董卓兵强,实因自身腐烂!根子,烂透了!”
他走到格物院众人面前,唐婉正对着几案上堆积如山的算筹皱眉,赵铁柱则在一张巨大的白布上绘制着某种传讯试验的示意图。
“格物之道,可洞悉万物之理,亦可照见人心之伪!”刘辩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说服力,“陈先生,且看我等如何以‘格物’之刃,剖开这联盟腐烂的肌理!”
**唐婉起身,指着算筹阵:**
“主公请看!联军号称二十万(实则水分极大),然其粮草供给,混乱不堪!各军自备粮秣,运输路途遥远,车马损耗、民夫消耗、沿途损耗、仓储霉变……婉儿以冀州至酸枣为例粗算,十车粮自冀州起运,最终能入联军士卒之口的,不足西车!**后勤崩溃,军心必乱!** 抢粮、杀马充饥,便是此理!”
**赵铁柱指着白布上的烽火台标记和传令兵路线:**
“主公!俺按您说的,在校场设了五处烽火台,相隔三里。分别用旗语、鼓声、快马传同一道军令。结果如何?鼓声最远只到第二台,旗语第三台就看不清了!快马倒是全送到了,可最远的第五台,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收到命令!这还只是三里!若是在动辄数十里的战场上,这所谓的联军号令,就是个笑话!**指挥割裂,形同散沙!** 袁绍的盟主令,怕是连酸枣大营三十里外都出不去!曹操孤军追击,焉能不败?”
**刘辩最后将一份缴获的董军强弩部件图纸铺开在陈平面前,与联军斥候描述的简陋云梯、冲车对比:**
“陈先生,再看此物!董卓西凉军所用三石强弩,部件精良,误差极小,射程、威力、耐久,远超寻常!再看联军所用攻城器械,多为临时拼凑,粗制滥造!以此等朽木钝器,去撞洛阳高墙,董卓只需以强弩攒射,便能令其寸步难行!**技术代差,如同天堑!** 联军空有人数,不过是待宰羔羊!”
陈平看着算筹、试验图、精密的图纸与粗陋的描述对比,再回想那些勾心斗角、见死不救的情报,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又化为对主公洞察力的深深叹服。他对着刘辩深深一揖:“主公以格物之道,剖析权谋乱局,首指本源,如庖丁解牛,令平茅塞顿开!此联盟,外强中干,败亡只在朝夕!”
“所以,”刘辩走回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此地(酸枣)的闹剧,于我何干?他们的内斗,他们的腐朽,只会加速其灭亡,为我等腾出更多时间,积蓄真正的力量!”
他猛地转身,下达命令:
“张老六!”
“属下在!”
“启动‘流民箭’!让你的人,在冀北通往幽州的要道、流民聚集处,散播童谣:‘幽州麦浪高咧,饿殍变饱劳咧!’唱得越响越好!我要让那些被战火波及、被诸侯盘剥的冀北流民,心向幽州!三日内,我要看到第一批成规模的流民北迁潮!记住,安排三名最机灵的格物院学徒,伪装成逃难铁匠,混入其中,提前潜入蓟城附近待命!”
“诺!属下定让这‘箭’,首射幽州民心!”张老六眼中精光一闪,领命而去。
刘辩最后走到工坊深处,那里整齐摆放着最后一批即将北运的新式曲辕犁。他拿起一把,手指抚过光滑的犁辕,感受着那符合力学原理的优美弧线。然后,他拿起一把极细的刻刀,在犁身一个极其隐蔽的榫卯结合处,手腕稳定地刻下了一个微如蝇头、却力透木纹的小字——“辩”!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专注而深邃的侧脸。
“刘虞……”他低声自语,指尖着那个刻痕,仿佛能感受到未来它在黑土地中翻起的泥浪,“此乃我送你的‘晋身礼’,亦是我……重铸江山的,第一块基石!”
他放下曲辕犁,目光仿佛穿透了工坊的屋顶,看到了:
* 酸枣大营中,袁绍端着酒爵,在虚伪的宴会上竭力拉拢着貌合神离的诸侯,金漆的冠冕下是难以掩饰的焦虑。
* 茫茫夜色中,曹操率领着残破的旗帜和疲惫的士卒,愤然离去的背影,决绝而孤独。
* 冀北大地上,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如同银色的死亡之潮,马蹄踏破平原,溅起的却是无辜百姓的血与泪……
“继续斗吧。”刘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如同手中那把在火光下闪烁着寒芒的刻刀,“用你们的贪婪、短视、内耗,去耗尽这最后一点所谓‘大义’的余晖……”
他转身,走向淬火池。池中,冰水寒气森森。赵铁柱正将一块烧得通体透红、象征着混乱与腐朽的铁胚,用铁钳夹起。
“待你们精疲力尽,血肉枯干之时……”刘辩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预言,在叮当作响的工坊中回荡。
“——物理的法则,将如这冰水淬火,裁决一切虚妄,锻造出属于新时代的……锋刃!”
“刺啦——!”
通红的铁胚猛地浸入冰水!剧烈的白雾瞬间升腾弥漫,笼罩了刘辩年轻而坚毅的身影。在白雾的扭曲光影中,仿佛能看到酸枣的篝火在熄灭,袁绍的金冠在龟裂,曹操的背影融入黑暗,公孙瓒的白马染上血色……而一柄在冰与火中淬炼成型的、闪烁着“格物”寒光的无形之刃,正悄然指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