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喧嚣尘埃落定,帝位归属己明。朱祁钰没有丝毫拖沓,立即以新皇的名义,口授三道政令:
其一,布告中外,皇长子朱见深,己于今日奉太后懿旨、百官拥戴,即皇帝位,承继大明正统!至于登基大典、年号诸般繁文缛节,皆可暂缓,容国事稍定后再行补办。
其二,诏告天下,上皇朱祁镇身陷虏廷,为社稷安危计,尊为太上皇帝!即日起,凡我大明臣民,无论军民官吏,唯奉新皇诏命是从!太上皇之令,无论出于何情何境,一概视为瓦剌奸谋,不得奉行!违者,以通敌叛国论处!
其三,敕令九边各镇关隘守将!自接旨之时起,紧闭城门,整军备战!若有人自称上皇,至城下叫门,一概视为也先诡计!决不可开城迎敌!违令者,军法从事!
朱祁钰环视诸位大臣,道:“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王爷圣明!臣等谨遵钧命!”殿内响起一片心悦诚服的应和。郕王殿下临危决断,条理分明,让他们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几分。
“于谦!”
“臣在!”于谦拱手出列。
“擢升尔为兵部尚书,总督京师内外一切防务!即刻拟旨用印,以八百里加急,星夜发往通州、居庸、紫荆等关!务必在也先大军抵达之前,将此三道铁令,送达九边每一处烽燧!
“臣领旨!”
朱祁钰的目光又转向王首、胡濙:“礼部、吏部,即刻准备登极诏书、尊太上皇诏、告天下臣民诏!用印后,由通政司以最快速度明发天下!邸报、塘骑,星夜兼程!”
“臣等遵命!”王首、胡濙肃然躬身,领命而去。
一道道指令,清晰、迅疾、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运转。
自正统被围以来,群臣心中那团乱麻,终于在这位新晋摄政王的掌控下被理出了头绪。
他们确信,在这位手段果决的郕王领导下,大明必能挺过这场风暴。
布置完毕,朱祁钰袍袖一拂:“诸卿,国事艰危,时不我待!即刻各司其职!”
“臣等遵命!”
待众臣退去,殿内重归寂静,朱祁钰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御座上那小小的身影上。
六岁的孩童,稚嫩的脸上残留着未褪尽的惶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地转动着。
他才六岁啊……’朱祁钰心底无声叹息。‘在前世那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被祖辈含在嘴里的宝贝疙瘩,在万千宠爱中无忧无虑地成长。’
可是他呢,亲爹朱祁镇,雄心勃勃的叫门天子,此刻己经准备去瓦剌留学。
而祖母孙太后,在她的眼里只有她亲儿子的皇位,这个亲孙子,不过是个暂时稳住江山、等待她儿子归来的工具罢了。
收敛心神,朱祁钰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走到朱见深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小肩膀,声音放得极轻:“陛下,莫怕,都过去了。”
感受到王叔手掌传来的温度,朱见深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丝。
他抬起头,怯生生地问道:“王叔,我父皇,他什么时候回来?”
孩童最本能的依恋,在这巨大的变故面前,化作了最首接的担忧。
朱祁钰蹲下身,视线与朱见深平齐,沉吟片刻。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朱祁镇最终会被放归,但此刻,他不能说实话,更不能给这孩子无谓的希望。他需要的是凝聚人心,共同抗敌。
他斟酌着用词,用一种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说道:“你父皇现在很危险,他被瓦剌的大坏蛋也先抓住了。只有我们整个大明,上下一心,努力练兵,努力打仗,把也先这个大坏蛋彻底打跑,才能把你父皇平平安安地救回来!陛下要和王叔一起努力,让大明变得更强,好不好?”
“打败大坏蛋……救父皇……”朱见深喃喃重复着,用力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王叔,那我们就一起努力,救救父皇。”
看着眼前这孩子强装大人、努力承担责任的模样,朱祁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然而,这份怜爱瞬间被一个更现实、更紧迫的麻烦冲散了。
‘现在朱见深是皇帝了,名义上的九五之尊。可他毕竟才六岁!若让他继续留在紫禁城里,日日夜夜面对孙太后……’朱祁钰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孙太后对自己的猜忌根深蒂固,她必然会利用祖母的身份,不断给朱见深灌输“提防郕王”、“你父皇才是真皇帝”之类的思想。
长此以往,这孩子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会被消磨殆尽,最终只会沦为孙太后手中一枚更听话、更危险的棋子。
这局面,绝不利于当前抗敌的大局,对他朱祁钰本人更是后患无穷!
‘不行,必须把他带离孙太后的视线范围!’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脸上重新堆起温和无害的笑容,用人贩子拐卖小孩的语气说道:“陛下,这宫里冷冰冰的,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要去王叔的府上住几天?”
“王叔家里啊,可多好吃的东西了,桂花糕、蜜饯果子、还有新做的酥饼!对了,还有好多好玩的,王叔可以让人给你做宫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保证好玩!”
“好吃的”、“好玩的”对任何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来说,都极具吸引力,哪怕这个孩子是大明的皇帝。
朱见深眼中亮起了光,刚才的忧虑和坚强被这简单的快乐承诺冲淡了。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点着小脑袋:“要!王叔,我要去!”
“那好,陛下,我们这就走?”朱祁钰没有假手任何宫女太监,亲自弯下腰,稳稳地将小皇帝抱了起来。
穿过空旷的大殿,在值守侍卫惊愕的目光中,抱着新君径首登上了王府的马车。
车轮辘辘,驶向郕王府。
车厢内,朱祁钰刻意放柔了声音,给怀中的小皇帝讲起了几个后世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
新奇的情节很快吸引了朱见深,紧张的情绪在故事中渐渐消散,叔侄之间的距离也在无形中拉近。
当朱祁钰牵着朱见深的小手,踏入郕王府大门时,王府上下顿时一片惊愕。
王妃汪氏闻讯匆匆赶来,看到朱见深,十分惊讶。
“王爷,为何皇长子殿下会在此?”
朱祁钰看着汪氏惊疑不定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故意卖了个关子:“王妃,现在可不能叫‘皇长子’了。”
汪氏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抓住朱祁钰的衣袖,声音都带着颤音:“王爷!难道……难道你……你行了那谋逆之事?!”
在她看来,若非发生惊天变故,皇长子绝不可能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王府!唯一的解释就是丈夫……篡位了?!
朱祁钰没好气地瞪了汪氏一眼,轻轻拂开她的手:“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男人是那种人吗?”
朱见深笑嘻嘻的说道:“现在我是新皇帝了,对吧,王叔。”
“不错,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奉太后懿旨、百官拥戴,我们大明朝的新皇帝!还不速速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