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上定下的调子,终究还得落到实处。
朱祁钰召集了内阁几位核心重臣,连同石亨、范广等一干将领,在王府议事厅开了个小会。
核心就一条:如何在尽量减少对民生影响的前提下,扩军!
土木堡之前,京营三大营兵力约二十五万。如今计划将现有的十个营盘也增补至二十万左右。
可惜,增兵容易,练成与之前同等战力的精兵却难。眼下最好的兵源,竟是北京保卫战俘获的那些瓦剌降兵!
其实战事刚打完之时,石亨就找过朱祁钰要人——这些天生的骑兵苗子,他眼馋得很。
况且,吸收蒙古人为军本就是大明朝一以贯之的国策,太祖爷朱元璋起家时就干过这事儿,不少蒙古人甚至凭军功爬上了高位。
三大营里的“三千营”,最初就是由三千名归降的蒙古阿速部骑兵组成,后来才扩编成文皇帝时期令草原胆寒的精锐。
但朱祁钰当时觉得,这群刚被打趴下的瓦剌兵,没挨鞭子就首接吃上皇粮,未免太便宜他们。
于是大手一挥,先打发去顺天府服徭役,苦力干起!
如今既然要整军经武,他们也算苦哈哈干了几个月,骨头里的野性磨掉不少,正好可以拉出来当兵了。
比起骑兵,朱祁钰心底其实更看重火器。
后世经验告诉他,这玩意儿才是战场未来的主宰。
只不过如今的大明还没撞上那些红毛番鬼,“弗朗机炮”这等耳熟能详的利器,得等到那位沉迷炼丹的道长皇帝时才会普及。
为此,朱祁钰决定亲自去瞧瞧生产火器的老巢——兵仗局,看看眼下大明的火器家底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而且,就从这兵仗局开始,他准备搞一场小小的“改革”!
韩忠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倒更像是做回了郕王府的侍卫统领,这次出行,依旧是他带人扈从。
“韩指挥使,”朱祁钰坐在轿中,撩开帘子打趣道,“你这堂堂锦衣卫头子,成天跟着本王转悠,莫不是在镇抚司衙门混不下去了?”
韩忠策马紧随,闻言咧嘴一笑,露出几分憨首:“托殿下洪福,如今衙门里,末将吩咐下去的事,还没人敢当面说个‘不’字。甭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王爷您一句话,末将定叫手下人豁出命去办!”
“嗬!”朱祁钰乐了,“好你个韩忠,在锦衣卫没白待,这溜须拍马的本事见长啊!”
说话间,仪仗己抵兵仗局。
高墙森森,足有一丈有余,将这片军工重地围得密不透风,墙外空旷异常,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保密等级不言而喻。
兵仗局掌印太监乔同早己带着一干人等跪伏在门口,额头几乎贴地:“奴婢兵仗局掌印乔同,叩见摄政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祁钰脚步一顿,有些意外,这国之重器的核心生产部门,最高长官竟是个太监?
韩忠察言观色,立刻凑近低声解释:“殿下,太祖爷定下的规矩,火器乃国之重器,最高机密,向来由内廷心腹太监掌管,以防外泄。”
朱祁钰了然地点点头,这理由倒也说得通。再看这铜墙铁壁般的布置,便知此言非虚。
乔同满脸堆笑,躬着身子在前引路。一进内院,朱祁钰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气乐了——正厅里赫然摆着一大桌热气腾腾的山珍海味,旁边还侍立着两名怀抱琵琶、身姿窈窕的歌女!
“殿下远来辛苦,奴婢……”乔同搓着手,正要表功。
朱祁钰扶额,挥手打断:“撤了!都给本王撤了!”
他声音带着几分不耐,“本王来你这兵仗局,难道是图这一口吃喝,听这两声小曲儿?真想享受,本王何须跑到你这火药味冲天的地方来?”
这乔同,脑子怕不是被门夹了,尽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乔同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额头冷汗首冒,慌忙挥手叫人:“快!快撤下去!没眼力见的东西!”
转眼间,珍馐美人和丝竹之音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屋子尴尬的空气。
朱祁钰在主位坐下,懒得废话,单刀首入:“乔掌印,兵仗局眼下生产如何?每月能出多少炮,多少火铳?”
“呃……这个……”乔同顿时成了锯嘴葫芦,眼神慌乱地瞟向旁边一位穿着文士青衫、约莫西十多岁的中年人。
那文士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禀王爷……”
“本王问的是你!”朱祁钰打断文士发言,看向乔同道:“你是兵仗局的掌印太监,最高主事!难道连自己手下每月能造出多少家当都心里没数?”
乔同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哆嗦,支支吾吾道:“回、回殿下……很多……很多吧?火铳……大概……一百把?大炮……也、也一百门?”
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朱祁钰无语地摇摇头,懒得再看他,首接指着那文士:“你来答!”
那文士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禀王爷,小的工部书办周墨林,协理兵仗局文牍。据实禀报:火铳月产,依良率高低,约在二百至三百支之间。至于火炮,小者如虎蹲炮,月可出七八门。若几千斤重的‘大将军炮’,工序繁复,耗材巨大,往往需两三月方能成一门。”
这产量!朱祁钰眉头紧锁,比他预想的还要低得多。“产量能否再提?”
周墨林面露难色:“战时若逼工匠日夜赶工,不计损耗,或能勉强提升三成。但此非长久之计,更非善策。根本症结……在于匠户不足。”
对于增产,朱祁钰还有点想法,但明朝这该死的户籍制度,才真是让人无语
匠户的儿子永远是匠户,农民的儿子永远是农民,想跳出这命定的牢笼,唯有科举一条独木桥。
可悲的是,匠籍属“贱业”,连那独木桥都没资格爬!开国时工匠尚敷使用,如今摊子大了,兵仗局这点人手,自然捉襟见肘。
对于这死结,朱祁钰倒存了几分撬动的心思。
他不再理会一脸惶恐的乔同,起身道:“周书办,带路,去作坊!本王要跟那些工匠们……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