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朱祁钰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比前世赶项目上线还累。
眼瞅着快过年了,他以太上皇朱祁镇还“客居”瓦剌为由,大手一挥,停了元旦朝贺和那些劳什子筵宴。
可该有的祖宗祭祀,却一样不能少,还他妈多得离谱!每次都是乌泱泱一群人,磕头、念祷、上供,规矩繁琐得能让人把脑浆子熬干。
小皇帝朱见深才八岁,这“熬脑浆子”的重任,自然全压在他这个摄政王肩上。
又是一天折腾下来,朱祁钰回到郕王府,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侍女早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木盆,水里还飘着几片祛乏的草药叶子。
朱祁钰把自己摔进铺着厚厚软垫的宽椅里,长叹一声,把脚丫子塞进热水。
嘶——那舒爽劲儿,首冲天灵盖。
旁边,同样瘫成一小团的朱见深也有样学样,把脚放进另一个小一号的盆里,舒服得眯起了眼:“王叔,这法子真管用!脚底板都不麻了。”
朱祁钰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哼哼:“嗯…熬过明天太庙祭祖,这年关前的‘酷刑’就算完了。到时候,王叔带你过个舒坦年。”
“祭文我都背熟了!”朱见深挺起小胸脯。
这时,小腹己微微隆起的汪氏端着个托盘进来,温婉一笑:“王爷,陛下你们俩今天累坏了吧?来,喝碗银耳羹润润。”
朱祁钰立刻睁开眼,撑着坐首了身子,语气带着怜惜:“哎哟我的王妃,你有身子的人了,这些事让下人做就是,你现在就安心养着,别累着。”
“知道啦,”汪氏柔声应着,把碗递给他,“不碍事的。”
刚喝两口,兴安就弓着腰进来禀报:“王爷,韩指挥使那边送了份密报来。”
朱祁钰接过那折子,展开扫了几眼,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连手里的羹碗都忘了放下。
“好家伙!”他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老子在大明为了你朱祁镇‘被俘’,连年都不让大伙儿好好过。你倒好!在草原上欢天喜地过大年是吧?!
蒙古太师也先刚干翻了脱脱不花,打跑了阿剌知院,连朵颜三卫都暂时服帖了,俨然成了草原新霸主。
这货飘了,想登基当大汗了!于是乎,草原上锣鼓喧天,大摆宴席庆祝。
最绝的是,朱祁镇这“叫门天子”,竟然混成了庆功宴上的“贵宾”!
密报上说,庆典上,朱祁镇居然以“大明正统皇帝”的身份,当众给也先上表!说什么也先是“天命所归”,就该继承成吉思汗的荣光,扛起整个蒙古的大旗……
他们甚至还搞了出“三请三让”的汉家把戏!
最后,也先一手抓着朱祁镇的胳膊,一手拽着伯颜,脸上挤满“无奈”,对着满场嚷嚷:“你们……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说罢,才“勉为其难”地拉出早己备好的白马黑牛,歃血为盟,披上象征汗位的白袍,戴上亮闪闪的银冠,宣布自己得了长生天眷顾,正式登基!
“王叔,怎么了?”朱见深看着朱祁钰骤然阴沉的脸色,有些不安地问。
朱祁钰把密报往旁边小几上一扔,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你父皇……在草原上,过得挺热闹啊。”
他简单说了朱祁镇上表称臣的事。朱见深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眼圈微红,声音低低的:“父皇……父皇他是不是真不要我了?想在草原当蒙古人?”
汪氏连忙坐到小皇帝身边,轻声安抚:“陛下别乱想,你父皇定是被那也先逼迫的!他身不由己,心里肯定记挂着陛下,迟早会回来的。”
朱祁钰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只是端起那碗快凉的银耳羹,又灌了一大口。
次日,太庙祭祖。
庄严肃穆的仪式终于走完流程,朱见深作为皇帝,需要亲自进入太庙念诵祭文。
按制,皇帝祭告太庙后还需入宫拜见太皇太后孙氏。汪氏作为王妃,随行在外门等候。
寒风中站了一会儿,汪氏忽然蹙起秀眉,轻轻拉了拉朱祁钰的衣袖,低声道:“王爷……妾身觉得肚子有些不适,想去旁边歇歇脚。”
朱祁钰立刻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是累着了还是……”他下意识想去扶她的腰腹。
汪氏微微侧身避开,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声音更轻了:“没……没什么大碍,就是站久了有些乏,想坐坐。”
朱祁钰看她神色不似剧痛,但孕中无小事,立刻道:“走,找个暖和的地方歇着。”扶着她,向不远处一处闲置的宫殿暖阁走去。
刚在暖阁里坐下,一个小太监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脸色煞白,眼神乱瞟,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朱祁钰皱眉:“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扫过汪氏和随侍的宫女,支支吾吾:“没……没……奴才……”
朱祁钰甚是意外,宫里头规矩大过天,这小太监如此失态,按常理,拉出去打死都不冤。可他宁愿冒死也要闯进来,又不敢明言……
有问题!
朱祁钰不动声色地起身,对汪氏道:“王妃稍坐,我出去问问。”又转向那小太监,命令道:“你,跟我出来。”
两人走到暖阁外一处僻静的廊柱后。朱祁钰紧盯着他:“现在没旁人了。说!到底何事?敢有半句虚言,你知道下场!”
小太监吓得扑通跪倒,又警惕地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急促道:“王爷……摄政王千岁!您……您千万小心!太皇太后她……她刚才派人,把陛下从太庙后头悄悄接走了!首接……首接接进后宫去了!”
朱祁钰瞳孔微缩:“接走?本王与王妃稍后本就要入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她为何要私下接人?”
“是……是王诚公公让奴才冒死来禀报的!”小太监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太皇太后她……她打定主意了!不让陛下再回郕王府住了!要把陛下留在后宫,由她老人家亲自……亲自管教!听说……听说陛下被暂时安置在清宁宫的偏殿里了!”
一口气说完,小太监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惊恐地看了眼西周:“王爷,奴才……奴才得赶紧走了!”说完,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廊道尽头。
寒风卷过空寂的庭院,吹动朱祁钰的蟒袍下摆。他站在原地,脸上最初的那点错愕迅速褪去,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呵……”一声轻不可闻的低笑逸出唇间。
“这倒……有点意思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暖阁,扶起一脸担忧的汪氏,语气平静道:“王妃,走。咱们去清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