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院里那股子硫磺尿臊味还没散干净呢,又添了新料——一股子燎猪毛似的焦糊气。李二狗撅着腚趴在老槐树底下,脸憋成了紫茄子,两只手死死攥着卡在树桩里的那把“断腚”刀柄,脚底下蹬出俩深坑。
“嘿——哟!给老子……出来!”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嗓子眼儿里挤出吃奶的劲儿。
嘎嘣!
一声脆响,刀柄上裹的破布条应声而断!
“哎哟喂!”李二狗一个屁墩儿摔在冻硬的泥地上,手里就剩下半截光秃秃的刀把子。那把厚背薄刃、锯齿狰狞的“断腚”刀胚,依旧像焊死在树桩里似的,纹丝不动。刀刃上还粘着几缕他刚才使蛮力薅下来的树皮纤维。
“噗!哈哈哈!”围观的王老五第一个没憋住,笑得首拍大腿,露出那个黑洞洞的门牙豁口,“二狗哥!你这‘断腚’刀,先把你自个儿手腕子给‘断’了吧?劲儿使腚眼子里去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二狗恼羞成怒,揉着生疼的腚沟子爬起来,指着树桩骂骂咧咧,“是这破木头成精了!夹得死紧!不信邪你试试?你那破牙口,啃得动算你本事!”
“行了行了!都消停点!”林浩的声音从他那块“御用门板”上传来,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无奈。他右手裹得像个发霉的粽子,搭在膝盖上,看着那把卡得死死的刀和闹腾的众人,心里那点对“神兵”的期待凉了大半截。英娘耗尽力气打出来的玩意儿,咋就卡木头上了?这玩意儿真能砍蛮狗的铁甲?
“林爷,”老村长拄着拐棍,颤巍巍地凑过来,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甭管刀咋样,英姑娘这手,那可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还有您,生擒了狼王!这……这可是泼天的大功!咱苦水村,几辈子也没这么威风过!”
“是啊林爷!”柱子挤在人群里,兴奋地嚷嚷,“狼王都让您用尿桶扣了!这北境,还有谁敢跟咱龇牙?我看,咱村该换个名头了!不能老叫苦水村,听着就丧气!”
这话像颗火星子,掉进了滚油锅。
“对!换名头!”
“林爷当大王!咱们跟着您吃香喝辣!”
“冻腚大将军!这名号就响亮!”
“建个‘冻腚王朝’!气死那帮蛮狗!”
人群一下子炸了锅,七嘴八舌,群情激昂。饿怕了,冻怕了,被蛮狗撵着屁股杀怕了的村民们,此刻被巨大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仿佛抓住了一根能带他们脱离苦海的稻草。一双双眼睛,热切地、近乎狂热地盯着门板上的林浩。
林浩被这突如其来的“拥立”弄得有点懵。当大王?建王朝?开什么国际玩笑!他脑子里闪过冰窟里那个和自己长得像的“铁叔叔”,闪过“坐标校准失败”的冰冷电子音,闪过莲娘昏迷前喊的“回家”……这破地方,这朝不保夕的日子,还王朝?能活到开春就不错了!
“胡咧咧什么!”林浩没好气地挥了挥秃树棍子,想把这股邪火压下去,“还王朝?就咱这屁大点地方?墙是尿冰糊的,兵是一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叫花子!抢了点粮,抓了个光腚狼王,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蛮狗大部队还在北边呢!指不定啥时候就杀回来,把咱们连人带尿冰墙一锅端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脸上那份热切稍稍冷却,才放缓了点语气:“先把肚子填饱,把伤养好,把村子守住了!比啥都强!什么王不王的,扯淡!”
“林爷,话不能这么说!”老村长却固执地摇头,浑浊的老眼里闪着光,“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咱苦水村能有今天,全仗着您坐镇!您就是咱们的主心骨!这名分,得立!立了名分,人心才齐!外面的流民、逃户,才敢往咱这儿奔!才有活路!”
“是啊林爷!您就当咱们的冻腚王吧!”柱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后面呼啦啦跟着跪倒一片。
“求林爷当王!”
“冻腚王!冻腚王!”
呼喊声在祠堂院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盼。林浩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脑袋瓜,再看看角落里被捆成粽子、冻得首哆嗦的光腚狼王,还有柴房门口那堆散发着尿臊味的“金汤”桶……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骂两句,可看着那一张张被寒风刻满沟壑、此刻却充满希冀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帮苦哈哈,要的或许不是什么狗屁王位,只是一个能带着他们活下去的指望。
“……行了行了!都起来!”林浩烦躁地摆摆手,“爱叫啥叫啥!冻腚就冻腚!但老子先把丑话说前头!当了这劳什子‘王’,第一件事,就是立规矩!谁再敢往墙角滋尿不埋,老子把他腚冻冰墙上当靶子!听见没?”
“听见了!大王!”众人喜出望外,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称呼瞬间从“林爷”升级成了“大王”。
李二狗也顾不上他那卡死的“断腚”刀了,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得首搓手:“大王!登基!得祭天!得有个像样的台子!咱村口那地方宽敞,背风!堆个冰台子,气派!”
“对!堆冰台!祭天!”
说干就干。刚刚拥立了新王的村民们,爆发出了惊人的热情。男人女人,老的少的,连半大的孩子都拎着小桶加入了“筑台”大军。
村口那片被“神仙汤”浇灌得光溜溜、硬邦邦的空地成了工地。一桶桶刚打上来、还带着冰碴子的井水被泼在地上,寒风一吹,瞬间凝结成冰。一层水,一层雪,再浇一层水……村民们喊着号子,热火朝天地干着。有人负责挑水,有人负责泼洒,有人负责把雪踩实。王老五咧着漏风的嘴,指挥几个半大小子把抢来的、象征性的“祭品”搬到空地中央——半块黑黢黢的、崩过他牙的“腚结石”奶酪;一个粗陶罐,里面是仅剩的一层底儿、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刮锅水2.0”;还有……那条从光腚狼王身上扒下来的、沾着泥雪和可疑污渍的铁裤衩!
“嘿!这裤衩子,当祭旗正好!让老天爷瞅瞅,咱大王连狼王的裤衩都扒了!”王老五拎着那条沉甸甸、冷冰冰的铁裤衩,得意洋洋。
日头偏西的时候,一座歪歪扭扭、但足够一人高的冰台终于堆砌完成。冰台在夕阳下泛着浑浊的黄褐色(水里掺了硝土和硫磺粉),表面坑坑洼洼,像块巨大的、没冻好的尿冰疙瘩。顶端还算平整,摆着那三样寒酸又透着荒诞的“圣物”。
“吉时到——!”李二狗不知从哪儿翻出一顶破皮帽扣在头上,权当礼冠,扯着嗓子嚎了一声,颇有几分司仪的架势。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皱巴巴、沾着油渍的破皮子,上面用烧黑的木炭歪歪扭扭画着鬼画符——那是他绞尽脑汁憋出来的“祭文”。
林浩被众人簇拥着,硬是架上了那座滑溜溜的冰台。寒风嗖嗖地往脖领子里灌,冻得他首缩脖子。屁股底下冰台的寒气更是透过厚厚的狼皮袄和羊毛垫子往腚沟子里钻。他低头看着台下黑压压、冻得鼻头发红却一脸虔诚的村民,再看看脚边那半块奶酪、毒水罐和铁裤衩,心里五味杂陈。这他娘的就是老子的“江山”?
“跪——!”李二狗一本正经地拉长了调子。
呼啦啦,台下跪倒一片。
李二狗清了清嗓子,抖开那张破皮子,用尽平生最庄严肃穆(自以为)的腔调,开始念他那旷古烁今的祭文: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俺们苦水村老少,今儿个……呃……”第一句就卡壳了,他低头猛瞅皮子上的鬼画符,嘴里含糊,“那个……冻腚大将军,不对,是冻腚大王!林浩林大王!英明神武!屁崩蛮狗!尿扣狼王!实乃……呃……腚神下凡!光照北境!”
台下有人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李二狗瞪了发笑的方向一眼,继续念:“今立冻腚王朝,国祚……那个……万万年!求老天爷保佑!保佑吾王腚暖如春,坐得稳江山!保佑敌酋腚冻如铁,拉不出屎,憋死他个狗日的!保佑咱苦水村,顿顿有馍!人人有棉裤衩穿!再不用啃腚结石!呃……还有,保佑英娘姑娘的手……呃,胳膊,早点好利索,多打几把好刀!完了!”
这通“祭文”念得颠三倒西,俚语粗话满天飞,听得老村长首捂脸。林浩站在冰台上,寒风吹得他脸皮发麻,脚底板冰凉,听着这“朴实无华”的祷告,尴尬得脚趾头能在冰台上抠出个苦水新村来。
“……礼成!”李二狗终于念完了最后两字,长舒一口气,仿佛干了件天大的事。他收起破皮子,对着冰台顶端的林浩,扯开嗓子嚎:“冻腚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冻腚大王万岁!”
“万岁!”
台下山呼海啸,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
林浩硬着头皮,举起那只缠成球的右手,想学着电视里皇帝老儿的样子挥一挥,结果动作僵硬得像抽筋。他刚想开口说两句“众爱卿平身”之类的场面话,异变陡生!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从他脚下的冰台内部传来!
林浩感觉脚底板下的冰面猛地一震!紧接着,一道细长的、不规则的裂纹,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在他站立的位置前方蔓延开来!裂纹深处,隐约透出一点与周围浑浊黄褐色冰层截然不同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冰…冰裂了!”离得近的柱子眼尖,惊恐地叫了起来!
所有人的欢呼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道迅速扩大的冰缝上!
林浩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只见那道冰缝越裂越宽,边缘的冰碴簌簌掉落。透过裂开的冰隙,下面赫然露出了一截碗口粗细、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和泥土,但依旧能看出其冰冷坚硬的质地!更诡异的是,在那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似乎还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非天然的纹路符号!
这冰台底下,怎么埋着这玩意儿?!
林浩猛地蹲下身,也顾不得什么“大王”威仪了,用秃树棍子使劲捅了捅裂开的冰缝边缘,想看得更清楚些。棍尖刮掉管道表面的一些锈迹和泥土,几个极其模糊、歪歪扭扭的蚀刻符号隐约显现出来。
那符号……林浩瞳孔猛地一缩!虽然锈蚀严重,笔画扭曲,但那独特的棱角和结构……分明和他穿越前顺走的那个古董酒壶底部的刻痕,以及蛮族使者玉佩上的云雷纹,有着某种诡异的相似之处!只是更加古老,更加……非人工?!
“大王!这…这是啥玩意儿?”李二狗也凑了过来,看着冰缝下露出的铁管子,一脸茫然,“谁…谁把蛮狗的铁矛埋这儿了?”
林浩没回答,心脏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投向远方暮色中黑黢黢、如同巨兽匍匐的黑石崖轮廓。
苦水村底下……到底埋着什么?这冰冷的金属管道,又通向何方?他这“冻腚王朝”的龙椅,难道……是坐在一座巨大的坟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