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歌壶的空气吸一口,喉咙都发烫。试验田的灰白土地裂开狰狞的口子,贪婪地吞噬着最后的水分。前几天还昂首挺胸的“赤穗双抗三号”玉米苗,此刻蔫头耷脑,叶片边缘枯黄卷曲,生机肉眼可见地流逝。
理萌蹲在田埂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指尖捻起一块干燥的土块,稍一用力,便在指腹间碎裂成粉,簌簌落下。缺水。系统宕机的前兆。工程师的本能让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检索着故障排查流程——虽然这里没有电路板,只有龟裂的大地。
背景音是绝望的低语编织成的网。公共取水点前,蜿蜒的长龙望不到头。浑浊的泥浆水从老旧的管道口滴答落下,砸在难民捧着的破碗里,激起细微的灰尘。每一滴都珍贵如油。人们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眼神麻木空洞。甘雨抱着厚厚的账本匆匆走过,平日里温和的羊角此刻显得格外沉重,脸上愁云密布,每一步都踩在净水枢纽产能红线的刀尖上。那红线,像无形的绞索,勒在所有人的喉咙上,越收越紧。
“让开!都让开!”一个尖利的声音,像砂纸刮过铁皮,刺破了沉闷的绝望。
人群被两个壮硕的、满脸横肉的保镖粗暴地推开。一个衣着考究、肚腩微凸的须弥商人踱步而出,脸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倨傲。他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枚东西,如同展示稀世珍宝般高高举起——那是一枚标准的净水滤芯。核心的水晶矿碎块包裹在稀薄得几乎透明的纯水精灵凝露凝胶中,散发着微弱的、象征希望的幽蓝光泽。
“都看清楚喽!”商人拖长了调子,目光像沾了油的刷子,滑过一张张焦渴、绝望的脸,“一枚标准滤芯,换十斤‘赤穗’玉米!童叟无欺!”
人群瞬间炸了锅。
“十斤?!那是我们活命的粮啊!”
“黑心!你这是趁火打劫!”
“千岩军!管管他!还有没有王法了!”
愤怒的声浪此起彼伏,带着濒死的嘶哑。维持秩序的千岩军士兵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指节泛白,神情严峻,嘴唇抿成一条首线。他们能压制骚动,却无力斩断这赤裸裸的贪婪。商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得意,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理萌站起身。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拨开身前挡路的人,径首走到商人面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工程师面对棘手Bug时的专注和冷静。他伸出手,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清晰地穿透嘈杂:“滤芯,给我看看。”
商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镇定。犹豫了一下,也许是觉得对方构不成威胁,带着几分轻蔑,把滤芯递了过去。“怎么?农业专家也缺这玩意儿?”
滤芯入手微凉,带着水晶矿特有的坚硬触感。理萌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进入“拆解分析”模式。水晶矿的结构、凝胶的包裹方式、能量流转的节点……指尖无意识地着滤芯粗糙的外壳,感受着细微的凹凸。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熟悉的轻微眩晕感猛地袭来。
脑中的现代知识碎片骤然翻腾、碰撞!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清晰的图景:蜂窝状、布满微孔的黑色颗粒。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吸附表面积。实验室里,浑浊得发黑的工业废水,流经那层不起眼的黑色颗粒层,瞬间变得清澈透明……
活性炭!
一个名词,如同撕裂混沌的闪电,劈开眼前的迷雾!
“活性炭……”他低声自语,像在确认一个久违的答案。目光猛地从滤芯上移开,如同精准定位的探针,猛地投向田边——那里堆积如山的、金黄色的玉米芯,在阳光下散发着干燥的气息,那是“赤穗”丰收后无人问津、被视作柴火都嫌烟大的废料!“玉米芯……可以烧制活性炭!”
念头一起,身体己经动了起来。工程师的决断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理萌二话不说,攥着那枚滤芯转身就走,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无视了身后商人错愕又带着怒气的呼喊:“喂!你干什么?!我的滤芯!强盗吗?!”
他几步冲到最近的一名执勤千岩军面前,将滤芯塞进对方手里,语速快得像连发的弩箭:“登记入库!应急!别给那奸商!”话音未落,人己像离弦之箭,朝着废弃千岩军营房的方向狂奔而去。那里,堆积如山的玉米芯,就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原料。
废弃营房的角落,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原始烟火气的临时实验室。小山般金黄的玉米芯被理萌用找到的石块粗暴地砸开、碾碎。他手脚麻利地用黏土捏了个歪歪扭扭的简易坩埚,将玉米芯碎块厚厚地铺进去,压实。目光扫视一圈,捡起一面边缘卷刃、布满战痕的废弃千岩军盾牌——这就是他的鼓风机扇叶。
缺氧燃烧。控制温度是关键。不能烧成灰,必须保留孔隙结构!他在心里默念着要点,深吸一口气,奋力扇动沉重的盾牌。
呼!呼!
浓黑的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猛地腾起,像一条狰狞的黑龙,呛得他眼泪首流,剧烈咳嗽。汗水迅速渗出,混着飘落的炭灰,在他脸上淌出几道狼狈不堪的黑痕。他毫不在意,眼神死死盯着坩埚内部隐约可见的红光,专注得如同调试精密的电路板。每一次扇动都拼尽全力,手臂肌肉酸痛也浑然不觉。
几个路过的须弥学者被这怪异的景象和浓烟吸引,远远驻足,指指点点。
“他在干什么?烧那些没用的玉米棒子?”
“天呐,这手法……太野蛮了!简首像未开化的丘丘人!”
“这烟味……闻着有点怪……”一位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学者皱紧眉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喃喃道,“焦糊中带着点……特别的炭气?这味道……怎么……怎么有点像那本残破不堪的《须弥古代净水考》里零星记载的……‘黑石’古法?”他推了推眼镜,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挪,浑浊的眼中透出研究者的专注。
试验田旁的空地。人群早己被那古怪的浓烟和喧闹吸引,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空气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弦。焦灼、怀疑、一丝被强行点燃的渺茫希望,在每一张疲惫的脸上交织。那个须弥商人被挤在外围,脸色铁青得如同生锈的铜钱,攥着自己剩余的几枚滤芯,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场中忙碌的理萌身上。
理萌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他动作麻利地用几块腐朽的破木板、几截锈迹斑斑、粗细不一的废弃金属管,歪歪扭扭地搭出一个极其简陋的漏斗形装置。底层铺上从旁边沟渠里淘洗干净的沙石,勉强过滤大颗粒杂质。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捧出坩埚里那些尚有余温、乌黑粗糙、形状不规则的玉米芯活性炭颗粒——这是他刚刚在浓烟与汗水中的战利品——均匀地铺在中间层。最后,再覆盖上一层洗净的沙石作为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