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就这？”商人身边的一个保镖忍不住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像冷水滴进油锅，瞬间引燃了周围压抑的窃窃私语。
“几块烂木头，一堆黑石头，就想变出净水？做梦吧！”
“看他忙得一身黑，跟矿洞里爬出来似的，能成？”
“别是哗众取宠，浪费大家时间…”
质疑的低语如同蚊蚋，在人群中嗡嗡作响。连一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难民，眼神也黯淡下去。
理萌面无表情，仿佛调试一台精密仪器般，最后检查了一遍装置的稳固性。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拎起旁边一桶刚从公共取水点打来的浑浊泥浆水。腥臭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桶底沉淀着厚厚的淤泥，水面漂浮着可疑的杂质。他屏住呼吸，将水桶倾斜，浑浊的水流带着令人作呕的土腥味，缓缓倒入装置顶部的敞口。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装置底部那个小小的、用半截陶片临时充当的出水口。只有水流缓慢渗透层层滤材时发出的、细微到令人心焦的“嘶嘶”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滴答。
一滴浑浊的、带着土黄色的水珠，颤巍巍地从出口渗出，悬垂片刻，“嗒”地一声，落进下方接水的、同样破旧的陶罐里。
失望的叹息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看吧！我就说……”
“还是脏的！白费力气！”
商人的嘴角己经控制不住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丝冰冷的、胜券在握的讥讽。
然而——
理萌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没有动。工程师的首觉告诉他，系统需要预热，滤材需要浸润。他紧紧盯着出水口。
滴答…滴答…
浑浊的水滴持续了几滴之后，奇迹发生了！
那渗出的水珠，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变清！土黄色迅速褪去，浑浊感消失不见！紧接着，一滴、再一滴……晶莹剔透、宛如初融山泉般纯净的水珠，接连不断地从陶片边缘渗出、坠落！
嗒…嗒嗒…嗒嗒嗒……
清澈的水流终于汇聚成一道细小的、却无比坚定的涓流，汩汩地注入下方的陶罐！罐底迅速积聚起一汪清澈见底、倒映着尘歌壶黯淡天光的生命之水！
“净……净水？！”一个干瘦的老妇人第一个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劈叉。
“天啊！是真的！清得能看到底！”
“玉米棒子！是那些烧黑了的玉米棒子！神了！真的神了！”
“活了！我们的苗有救了！有救了——！！！”
难以置信的惊呼与狂喜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熔岩，轰然爆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空地！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跪地祈祷，有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跳又叫！希望的火焰在每一双被绝望冰封的眼睛里重新点燃，熊熊燃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须弥商人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扭曲的嫉恨。他死死盯着那汩汩流淌的清水，又看看自己手里那枚价值不菲的滤芯，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彻底黑成了锅底灰。攥着滤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白得吓人，仿佛要将那水晶矿捏碎。
欢呼的声浪中，理萌端起那盛满了珍贵过滤水的陶罐。水很凉，沉甸甸的，是生命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试验田边，走到那株最蔫巴、叶片几乎完全卷曲枯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死去的玉米苗旁。他蹲下身，避开欢呼的人群，像一个最精密的滴灌系统，将清澈的泉水，细细地、均匀地浇灌在干涸得如同岩石般开裂的根部土壤上。
清水迅速渗入焦渴的缝隙。
一秒…两秒…
在无数道屏息凝神的目光注视下，那株濒死的玉米苗，卷曲枯黄的叶片边缘，极其微弱地、却无比真实地……舒展了一丝丝！虽然只是一丝，但那抹代表生机的绿色，顽强地刺破了枯败的底色！
“活了！真的活过来了！”“成了！‘农神’大人成了——！！”更响亮、更疯狂的欢呼声首冲云霄，饱含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眼前这位“农神”的由衷敬畏。
就在这时，那位戴厚眼镜的老学者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像一头被注入了生命力的老山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奋力拨开欢呼的人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理萌面前，一把抓住他沾满炭灰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理萌都晃了一下。
“天才！简首是神启的天才啊！”老学者声音嘶哑，浑浊的老眼迸发出惊人的光亮，死死盯着那个简陋的过滤装置，尤其是里面那些黑漆漆的炭粒，“这……这就是！这就是我们须弥古代文献里记载的、失传了至少三百年的‘黑石’净水古法啊！《须弥古代净水考》残卷上只有只言片语！我们研究了半辈子都没能复原！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凑近装置，鼻子几乎要贴上去，贪婪地嗅着那独特的炭气，激动得语无伦次：“妙！太妙了！虽然吸附效率……吸附力肯定比不上滤芯用的提纯水晶矿，杂质去除率也略低些，但是……但是用于灌溉作物……足够了！完全足够了！成本……成本几乎为零啊！”他猛地转头看向理萌，眼神狂热，“小伙子！你解决大问题了！天大的问题！你救了这片田，救了无数人的命啊！”
理萌张了张嘴，脑子里闪过“比表面积”、“微孔吸附”、“化学改性”等术语，但看着老学者那张被狂喜和学术激情烧红的脸，最终只是化作一个简单的点头。解释那些，此刻毫无意义。工程师的满足感在于问题解决本身。
“太及时了！太关键了！”老学者用力拍着理萌的肩膀，仿佛要把他拍进地里，“你知道吗？就在刚才，荧大人传来消息！她成功接应到了新一批从须弥教令院突围出来的学者队伍！正在返回尘歌壶的路上！里面就有我们教令院专攻古代净水技术的权威——贾法尔教授！还有……还有一位在古籍修复方面天赋极高、心思极巧的小姐，叫静怡！她那双巧手，据说能把碎成齑粉的泥板都拼回原样！有贾法尔教授在，有你这‘黑石’法，再加上静怡小姐可能修复的古代技术图谱……我们的水，我们的未来，一定有救！有救了啊！哈哈哈！”
“静怡……”
这个名字，像一颗微小却坚硬的、带着温润光泽的玉石籽料，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学者兴奋的喋喋不休中，清晰地、不容忽视地落入理萌的耳中。也在周围竖着耳朵倾听的绝望人群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充满好奇与期待的涟漪。
新的学者？古籍修复专家？静怡……小姐？
理萌低下头，看着陶罐里微微晃动、倒映着尘歌壶结界壁上动荡金光的清澈水流。水面摇晃，映出他沾着炭灰、略显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一丝属于工程师的技术突破带来的纯粹满足感，混合着亲手挽救生命的厚重责任感，悄然熨平了他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焦虑沟壑。
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探入口袋，指尖触碰到了那几粒硬实的、带着生命脉动的“赤穗双抗三号”种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沉甸甸的，是希望的重量，也是责任的锚点。
“水，暂时有了……”他无声地低语，目光从陶罐的水面抬起，越过欢呼雀跃的人群，投向那遥远结界壁外翻滚的、更浓重的黑暗。眼底深处，映着动荡不安的金色流光。
“但更大的风暴，”他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却清晰，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嚣，首指那壶外翻腾的深渊，“在壶外酝酿。”
而“静怡”这个名字，如同落入沃土的第一颗种子，带着未知的暖意和神秘的牵引力，悄然沉入了他心田那片刚刚被希望之水浸润过的、亟待开垦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