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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德德社那气派的后台门，林云海己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客气地挡在门外了。
“小兄弟，不是不收你，”那个面熟的助理隔着门缝，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语气却像打发叫花子，
“要说咱们这行儿，讲的是师承，是规矩。你一海清，野路子…您再天资聪颖，咱这门槛儿您真迈不进来。喏，郭老师现在真没空。”
“规矩？”林云海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撑着，声音不卑不亢，带着点特有的脆生劲儿，
“规矩不就是让人打破的么？梅兰芳大师唱戏那会儿，没谁规定非得拜哪个山门吧？我这拜不了山门，自个儿开山门成不成？”
助理的笑意淡了，带着点不耐烦：“呵，小伙子，志气不小。相声不是您对着手机录几段儿，就能成的，得磨，得在园子里熏！
没师傅引路，没后台捧着，您指着空气捧您呢？得嘞，您请回吧，我这还一堆事儿。”
门“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隔绝了里面隐约传来的“云鹤九霄”的师兄弟们的哄笑声。那笑声像根烧红的针，扎在林云海心上最深的刺。
龙腾西海，云鹤九霄？好大的排面儿！他姓林，偏就叫林云海！龙腾西海？他这片“海”，早晚得淹了你们这片“云”！
这股子邪火，烧得他天灵盖都发烫，却也烧得他那股韧劲儿滋滋作响。
拜师不成，林云海把牙一咬，彻底走上了“野狐禅”的路子。初中文凭？那就自己当自己的大学。出租屋成了他的练功房，手机成了他的录音棚，网络成了他的大舞台。
各大视频平台、音频APP，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相声录音录像，尤其是那些“非主流”的前辈、那些被有意无意，遗忘在角落里的冷门好活儿。
白天跑点小剧场散活儿，晚上就对着屏幕、耳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抠。这个气口怎么使，“贯口”怎么溜，包袱怎么铺垫怎么抖，“三翻西抖”的精髓在哪里。
他不是在听相声，他是在“拆”相声，像个最精密的工程师，要把这门古老的曲艺拆解成零件，再装回自己这具“海清”的壳子里。
“喂！林云海！你那破锣嗓子还练呢！楼下大妈投诉八回了！说你念经呢！”房东梆梆梆敲着门。
“王婶儿，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不是念经，我这是修行！修成了给您老人家买新暖壶，专门听响声儿那种！”
林云海隔着门喊回去，手上却不慢，赶紧关小了音量，“瞧瞧，生活处处是舞台，随时随地验活儿！”
他把自己打磨的作品投到网上。初时石沉大海，间或有些刻薄的评论：“这啥玩意儿？没师承的海清也敢学人说相声？味儿都不对！”“
听着别扭，跟德德社的比差远了！”“这‘柳活儿’，学唱学的谁啊？公鸭嗓子学百灵鸟？”
林云海没沮丧，反而对着屏幕笑：“哟，还知道‘柳活儿’呢，行，不算纯外行。嫌我味儿不对？等着，等哥自己发明个‘海味’的相声！
德德社是酱香型？我弄个‘科技与狠活’香型行不行？‘公鸭学百灵’？您这话就透着不专业了，百灵鸟叫声里那‘滴里嘟噜’转音儿，
我这段明明是学‘隔壁吴老二抢红包，没抢着的哀嚎’，形神兼备吧！”
他就这么边干边琢磨，边挨骂边总结。在网上交了几个，同样“散仙”一般的曲艺爱好者，互相砸挂，互相讽刺取乐也能磨活儿。
三年后，时间悄然而逝，全国相声大赛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水潭的重磅炸弹。林云海看着报名通知，心里那团火“腾”地又燃了起来：
“好！就是这口锅！看我林海清给你们炖一锅大杂烩！”
报名过程倒挺顺利——只要交作品光盘，不看师承。决赛现场，大幕拉开，评委席上坐着几位曲艺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有几位正当红的笑星，气氛庄重又紧张。
一路过关斩将杀到决赛，这天林云海上台了。他的搭档是他网上认识的捧哏，也是海清，俩人叫“清海社”，草台得不能再草台。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大褂，跟别人熨帖光鲜的行头一比，寒碜得扎眼。
台下有人窃笑，有人交头接耳，评委里也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气——似乎又是个来浪费大家时间的。
林云海仿佛没听见，亮开嗓子：“上台来呢，先介绍介绍。我叫林云海，旁边这位，我搭档，海里捞！”
捧哏：“什么海里捞？我叫马奔腾！”
林云海：“哦，马奔腾。对不住，最近天天刷抖音首播，那‘9块9包邮’的火锅底料，广告看太多了，满脑子‘海’里捞‘捞’！”
台下评委席中，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讲究的老先生，眉头微微一皱，嘴角却抽动了一下，似乎有点绷不住。这位正是曲协副主席，人称“活词典”的刘先生。
林云海继续：“我们哥俩儿呢，用行话讲，叫海清。”
捧哏马奔腾做惊恐状：“嘘！小点声！在人家地盘儿上提这个？你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郭老师后台说海清么？不怕雷劈啊？”
林云海一梗脖子：“怕啥？咱们凭本事吃饭！今儿个就是海清来砸场子了！砸的就是这门儿只认爹不认儿的‘规矩场子’！”
他这段《规矩与才华》，融入了传统“文哏”的辛辣讽刺，又掺进了大量现代元素。讲到那些“规矩”的掣肘时，他用了个比喻：
“就跟那小区门禁似的，刷脸没录入系统？抱歉，‘您哪位？找哪位？请先打电话！’你跟他讲我住这小区啊，
他回你：对不起，您是‘访客模式’，权限有限！规矩的板砖，专拍创新脑门儿！”
讲到那些固守门户之见的人时：“捧着老祖宗的牌位不撒手，仿佛那牌位里是WiFi密码，拿起来蹭蹭就能自动满格！老祖宗的玩意儿是根，是魂儿没错！
可您不能连新长出的芽儿都摁回去，指着光开花不结果啊！那不成‘植物僵尸大战相声界’了？”
传统段子里的“三翻西抖”，被他玩出了花，现代热点信手拈来。一段模仿年轻人，给长辈解释“元宇宙”的桥段，
包袱密集：“大爷，不是让您出家！是‘元’宇宙！就VR！懂不？……
不懂？行，简单说，就是用手机，给您在天上云里安个家！……嗨，比您那楼下棋牌室高档多了，在那能和老神仙打麻将，嫦娥给你点炮，王母娘娘胡了还摔牌骂娘呢！”
顿时效果炸裂了。
台下的笑声、掌声，起初是零散的试探，随后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变成了汹涌的浪潮。
评委席上，曲协副主席刘老先生，脸上那点仅存的严肃彻底绷不住了，带头鼓起了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最终分数出来，林云海和马奔腾，这对草台班子的海清组合，硬生生力压各路名门之后、科班高徒，拿了个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