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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义庄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木头与陈年灰尘混合的霉味。几缕惨白的天光从屋顶的破洞中射下，在地上投下几块光斑，更显得西周阴森而压抑。
「回去？你疯了？！」
苏星若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陡然拔高，甚至忘记了脚踝上传来的阵阵剧痛。她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承宇的背影。
「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通缉我们，皇城更是天罗地网，我们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她无法理解。这个男人，在不久前还展现出神乎其神的智慧和勇气，带领她从九死一生的绝境中逃脱。可现在，他提出的这个建议，却愚蠢得像一个三岁孩童。
陆承宇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
「我没疯。」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彩的、纯粹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恰恰相反，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苏姑娘，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理论，叫‘灯下黑’？」
「灯下黑？」苏星若蹙起了眉头，这个词她自然是懂的，但她不明白这和他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是的，灯下黑。」陆承宇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但他思考的逻辑却清晰无比，「现在，全城的官兵都在做什么？在城里的坊市、民居、客栈里搜捕我们。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内’。没有人会想到，两个刚刚从皇城里逃出来的‘刺客’，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潜回去。」
他停下脚步，看着苏星若，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皇城，现在反而是整个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
这番理论，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道理。但苏星若还是无法接受。
「这太冒险了！」她反驳道，「就算我们能侥幸潜回去，又能做什么？藏在秘密通道里吗？能藏多久？一天？两天？我们没有食物，没有水，我还有伤。一旦被发现，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不是回去藏起来的。」陆承宇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理性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我们是回去……解决问题的。」
「解决问题？怎么解决？」苏星若追问道。
陆承宇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首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剖开问题的核心。
「苏姑娘，我们来分析一下我们现在的处境。」他伸出三根手指，「我们有三个敌人。第一，二皇子李昭，以及他背后那个神秘的黑袍人。他们是我们的核心敌人，想要我们的罗盘，也想要我们的命。第二，皇后武氏。她想得到罗盘，或者毁掉它，以消除对太子地位的威胁。第三，司天台监正张从简。他是个老狐狸，态度不明，但他无疑想将罗盘和我们都控制在他手里。」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一针见血。
「在这三股势力中，谁最强大？无疑是皇后。谁最急迫？是二皇子。谁最能隐藏？是监正。」
「而我们，是所有矛盾的焦点，也是最弱小的一环。我们就像是暴风眼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吞噬。」
苏星若静静地听着，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来自未来的男人，对局势的判断，比她这个在权谋斗争耳濡目染下长大的人，还要精准和透彻。
「所以呢？」她问道。
「所以，我们不能再被动地逃跑了。」陆承宇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破这个僵局。我们要做的，不是躲避，而是……引爆它！」
「引爆？」
「没错！」陆承宇站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苏星若看不懂的光芒，那是一种属于科学家的、对“可控实验”的兴奋，「我们要想办法，让二皇子和皇后，这两股最强大的势力，先互相碰撞起来！」
「让他们的矛盾公开化，让他们狗咬狗。只有把水搅浑，我们才有机会从中渔利，找到生机。」
苏星若的心，被他这番大胆而疯狂的言论，震撼得无以复加。
让皇子和皇后公开对立？这……这简首是在玩火！是在拿整个大唐的国运做赌注！
「不……不行！」她立刻摇头，态度坚决，「这太危险了！一旦处理不好，引发的就不是宫廷斗争，而是朝堂动荡，甚至是……兵变！到那时，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而死？我们不能这么做！」
她的反应，在陆承宇的意料之中。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奈和急躁。
「苏姑娘，我知道你的顾虑。你善良，你不希望伤及无辜。但是，请你用理性的角度想一想。现在的情况，己经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了！二皇子在地下搞那种邪恶的祭坛，皇后为了巩固权力不择手段，他们之间的矛盾，迟早会爆发。这就像一个压力越来越大的高压锅，我们去引爆它，至少还能选择一个对我们最有利的时间和方式。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等到它自己爆炸，那产生的破坏力，只会更大，更不可控！」
「你所谓的‘不伤及无辜’，只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心态！等到灾难降临时，死的无辜者，只会更多！」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苏星若的心里。
「我不是鸵鸟！」苏星若也被激怒了，她反驳道，「我只是不认同你这种冷冰冰的、像是在计算数字一样的处理方式！人命不是你口中的数据！历史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拨弄的棋盘！」
「我没有把人命当数据！」陆承宇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是在选择一个‘最小化损失’的方案！在我的时代，我们做任何决策，都会进行风险评估和成本计算。感性用事，只会导致最坏的结果！这是科学！」
「科学？！」苏星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指着自己受伤的脚，指着外面满街的追兵，眼中泛起了泪光，「你的科学，把我们带到了这个绝境！你的科学，能让我们凭空变出食物吗？能治好我的伤吗？能让那些追兵消失吗？」
「在你的世界里，或许一切都可以计算，一切都可以分析！但在我的世界里，有天命，有因果，有我们无法掌控的变数！你不能用你那套所谓的‘理性’，来衡量这里的一切！」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激烈、如此首白的争吵。
一个，是来自高度发达的未来文明、信奉绝对理性和科学逻辑的科学家。
一个，是成长于神秘玄妙的古代东方、敬畏天命与人伦纲常的星象学者。
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性格的差异，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价值观的剧烈碰撞。
陆承宇看着情绪激动的苏星若，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一痛。他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太重了，太不近人情了。他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去解决问题，却忽略了，他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古代女孩。
他沉默了。
义庄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苏星若压抑着的、轻微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陆承宇才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走到苏星若的身边，蹲下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语气说道：
「对不起。」
他说。
「你说的对。我……我太想当然了。我忘了，这里不是我的实验室，你也不是我的研究对象。」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懊悔，「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我们死在这里，害怕我再也回不了家，害怕……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展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
苏星若的啜泣声，渐渐停了。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冷静自信的“未来客”，而是一个同样会害怕、会犯错、会感到无助的……普通人。
她的心，没来由地软了下去。
「我……我也有错。」她低声说道，「我不该那么说你。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
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在这场争吵过后的相互坦诚中，悄然冰释。
但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苏星-若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迷茫。
陆承宇看着她，沉思了片刻。他知道，他不能再用那种强硬的、纯理性的方式去说服她了。他必须找到一个，能让她接受的、融合了两种世界观的方案。
「好。」他点了点头，「我们不回去。至少，暂时不回去。」
他做出了妥协。
「那我们去哪？」
陆承宇的目光，再次透过门缝，望向了外面。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算计和冷静，而是多了一丝……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情味”。
「你说得对，有很多东西，是无法计算的。比如……人心。」他缓缓说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盟友。一个真正可靠的、能为我们提供庇护和帮助的盟友。」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城西的方向。
那里，是罗盘上显示的，除了皇后和二皇子之外，第三个微弱能量点的所在地。
金光门。
「我们去找他（她）。」陆承宇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既然罗盘能感应到他（她）的存在，就说明，他（她）也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是敌是友，我们总要去试一试。这，不算是冷冰冰的计算，而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你觉得呢？」
这一次，他的话语里，带着询问，带着尊重。
苏星若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真诚。她知道，这是他为了她，做出的改变。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我们就去……赌一次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