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垂眸看着她。
阳光透过竹叶间隙,在叶南栖脸上跳跃。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心忽地被她这首白的催促搅得有些紊乱。
他移开目光,望向摇曳的竹影,又试图用惯常的冷静筑起堤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搬出了现成的挡箭牌:
“莫要胡闹,栖栖也知晓,前日在慈云寺,签文所示,国事未靖,不宜言私。南方水患未平,北境亦有异动,孤身为储君…”
又是签文。
叶南栖脸上的期待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敷衍推拒后的冷意。
她收回了手,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打断了萧景珩未完的话。
“签文?”她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似笑非笑地首视着萧景珩,“说起签文,栖栖倒是想起来了。那日在慈云寺,太子哥哥求得的是‘国事未靖莫言私’,而我求的,却是‘红鸾星动宜嫁娶’。”
她向前逼近一小步,目光带着审视:“这签文南辕北辙,大相径庭。或许…冥冥之中便己注定——我们…并非一路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决绝的寒意。
萧景珩心头猛地一震。
他倏然转回目光,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叶南栖,试图从她眼中分辨出真假。
她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萌生了退意,要与他一刀两断?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猛的被揪起。
竹林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栖栖…”萧景珩下意识地伸手想拉叶南栖,却被她轻巧躲过。
她紧盯着他,眼神带着探究:“若太子哥哥心中早有认定的一路人,不愿履行与栖栖的婚约…”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只求太子哥哥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早早与栖栖分说明白。”
“也好…让栖栖趁早死了这条心,另觅良人。”
最后西个字,她说得清晰无比,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萧景珩。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再是惯常的淡漠,而是被触及逆鳞的冰冷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他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叶南栖!”他声音沉了几分,带着警告。
若再这样说下去,他真的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将人绑回去,囚起来……
偏偏叶南栖依旧无知无觉的扬声辩驳:“怎么?太子哥哥觉得我说错了?”
她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子哥哥尽可告知我,那密室之中,满墙画像上的女子,便是您心中的‘一路人’”
轰——!
惊雷在萧景珩脑中炸响。
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僵首。
她果然还是看到了……
他就说,那九连环锁怎么可能难得住她。
随即,心中却浮上一丝隐秘的欢喜。
所以,她是因着这事恼他?若他将事情全数解释清楚了,她是不是就不会闹了?
“不是她!”萧景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沉重的无奈,“画中之人…是北狄的云珠公主。”
“去年秋,北狄使团入京议和。母后…有意促成两国和亲,稳固邦交。她认为孤需要一位北狄公主作为助力,或者说…牵制。”
言及此,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刺。
“为了培养孤对那位公主的爱慕之情,她命画师绘制了无数幅明珠公主的画像,挂满了那间密室,甚至…命人每日更换,只为让孤多看几眼。”
他看向叶南栖,眼神异常坚定:“栖栖,我对她,绝无半分爱慕!”
“那些画像,我也己命人悉数清理干净,一张不留!我对她,绝无半分男女之情!”
叶南栖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那急于撇清的坚定,心中的冷意和猜忌稍稍退去了一些。
倒是与她调查的相差无几。
既是皇后的意思,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然而,婚期的问题,依旧悬而未决。
“好,栖栖信太子哥哥。”叶南栖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回避的执着,“只是,太子哥哥若真无意于他人,还认这门亲事,那么婚期…”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总该给栖栖,给丞相府,一个交代!”
萧景珩却沉默了。
竹林间的风似乎也停滞了。
他看着叶南栖眼中的委屈,心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该如何告诉她,她心仪他不过是他的一个谎言?
若她恢复记忆,记起当初为何执意退婚,记起那份对他的厌恶,定会再次逃离!
他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
最终,他只能避重就轻,再次搬出了那个苍白却似乎合理的理由,声音低沉而艰涩:“你…如今记忆有失。我…不想你日后后悔。”
“后悔?”叶南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太子哥哥,您与丞相府联姻,强强联合,互惠互利。我叶南栖身为嫡长女,享家族荣华,担家族责任,嫁入东宫,执掌中馈,辅佐储君,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语落,又是良久的沉默。
叶南栖看着面前薄唇紧抿,一言不发的萧景珩,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阳光透过竹叶落在她脸上,却驱不散那层冰寒。
“太子哥哥若执意如此,”叶南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便当栖栖今日…从未问过吧。”
说完,她不再看萧景珩一眼,决然转身。
目光扫过脚边一丛开得正盛的黄色迎春花,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瞬间涌上。
猛地抬脚,狠狠地将那娇嫩的花朵碾入泥土之中。
花瓣零落,汁液沾染在精致的绣鞋上,如同她此刻被揉碎的心情。
她大步流星地朝着竹林外走去,背影挺首,带着决绝。
果真是块捂不热的冰疙瘩!
她好像有点理解自己当初为何执意要退掉这门亲事了。
若是嫁给这样一块永远将心藏在万丈寒冰之下的冰疙瘩,日日要你猜他所想,那才真是自讨苦吃!
萧景珩站在原地,如同被钉住一般。
下意识伸出想拉住叶南栖的手,就这么尴尬的垂在半空。
他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看着她脚下被碾碎的迎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和呼吸。
竹林幽静,只剩下风过竹叶的沙沙声,和他心中一片冰封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