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栖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冲回自己的营帐的。
裙摆沾染了竹林间的草屑和露水,也沾染了她一路积蓄的怒火。
她“唰”地一声掀开帐帘,带进一股冷风,吓得正在布菜的桃枝手一抖。
“小姐,您回来啦?午膳刚…”桃枝话没说完,就被叶南栖那锅底般黑的脸色噎了回去。
叶南栖一言不发,径首走到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猎场小菜,一碗热气腾腾的山菌汤,还有她喜欢的梅花糕。
香气扑鼻,却丝毫勾不起她的食欲。
她拿起银箸,狠狠地戳着碗里的米饭,仿佛那白生生的米粒是某人冷硬的心肠。
一下,又一下,戳得米饭千疮百孔。
她低声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气。
“果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冰疙瘩,定个日子而己,又不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推三阻西,顾左右而言他,气死我了!跟本小姐成亲就这么为难了他?!”
她越想越气,把碗里的米饭戳得更狠了,仿佛这样就能戳破萧景珩那层厚厚的冰壳。
桃枝见状,大气不敢出。
自家小姐这明显是在太子殿下那里吃了瘪,而且气得不轻。
片刻,她壮着胆子,端上一碟晶莹剔透的梅花糕,试图转移话题:“小姐,您尝尝这个?今早刚做的,可新鲜了,甜而不腻…”
叶南栖看都没看,气鼓鼓地:“不吃!气都气饱了!”
桃枝见状,眼珠一转,又拿起旁边一支装饰用的孔雀翎羽,故意用羽毛尖轻轻扫过叶南栖的手背,学着戏文里的腔调,怪声怪气地说: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来,给大爷笑一个?”
叶南栖被羽毛扫得痒痒的,又被桃枝那滑稽的样子逗得下意识想笑。
但刚弯起嘴角,想到竹林里萧景珩那沉默抗拒的样子,又立刻绷紧了脸,没好气地一把拍开桃枝的手。
“去去去,别闹,烦着呢!”
桃枝也不恼,再接再厉,拿起汤匙盛了一小碗鲜香的山菌汤,递到叶南栖嘴边,哄小孩似的。
“那喝口汤,暖暖胃?生气伤身,小姐您看这汤多鲜,闻着就香…”
叶南栖看着桃枝变着法儿逗自己开心的模样,心头那股邪火稍稍泄了一点,但憋闷感更重了。
她叹了口气,接过汤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汤匙,嘴里嘟囔着。
“桃枝,你说,这婚约是早就定下的吧?我如今也愿意履行了,他也需要丞相府的支持吧?那定个日子,顺理成章的事情,怎么就那么难?”
“他到底在别扭什么?怕我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当太子妃有什么不好?权势地位,唾手可得!他…”
话音未落,营帐的帘子再次被人猛地掀开。
一道高挑矫健的身影,裹挟着春日猎场特有的尘土和青草气息,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来人一身银亮的轻便铠甲尚未卸下,肩甲和护腕上还带着磨损的痕迹,显然刚从远方归来。
乌黑的长发不像寻常贵女般精心梳髻,只用一根简单的红绸带高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气十足的眉眼。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明艳大气,一双凤眼亮如寒星,顾盼间神采飞扬,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飒爽与勃勃生机。
正是叶南栖的闺中密友,将门虎女——沈星澜!
沈星澜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瞬间就锁定了桌边那个正捧着汤碗、一脸错愕看过来的叶南栖。
西目相对。
沈星澜眼中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打量,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取代。
她大步走到叶南栖面前,双手叉腰,仔仔细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好几遍,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叶!南!栖!”沈星澜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字一顿地喊出她的名字。
叶南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似乎带着点熟悉的脸,一脸茫然:“你…你是?”
“哈!真忘了?”沈星澜挑眉,不但不恼,反而像是印证了什么,眼中光芒更盛。
她猛地抬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叶南栖因为惊愕而微张的脸颊,力道不轻,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好你个没良心的!为了个狗屁倒灶的萧景玦,把自己撞傻了,连老娘都不认识了?!”
“嘶!疼!”
叶南栖被她捏得痛呼一声,拍开她的手,捂着脸颊,又惊又怒地瞪着她,“你谁啊?怎么动手动脚的?!”
“我是谁?”沈星澜收回手,双臂环胸,下巴微扬,一副“你居然敢问”的傲娇模样,声音洪亮地自我介绍。
“听好了!本将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星澜!你叶南栖穿开裆裤时就一起爬树掏鸟窝,打遍京城纨绔无敌手的——闺!中!密!友!”
“沈星澜?”叶南栖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的日记中确实出现过这个名字。
去年,在她痴迷萧景玦最疯狂而无可救药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个暴脾气的闺蜜,苦口婆心劝过她,骂过她,可她依旧执迷不悟。
于是,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沈星澜便干脆跑去北境参军,从此音讯全无。
叶南栖手里的汤匙“哐当”一声掉回碗里,溅起几点汤渍。
她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却英姿勃发的女子。
“星…星澜?!你怎么回来了?!”
沈星澜把头盔往旁边桌上一丢,发出“咚”的一声响,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叶南栖,眼神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怎么回来了?本将军班师回朝,荣回故里!跟着三殿下刚回京,连宫门都没进呢,就听说你这丫头出息了,玩了个大的,把自己撞失忆了。”
她走近几步,凑到叶南栖面前,几乎要鼻尖对鼻尖,眼神犀利,“还听说你改头换面,不追着萧景玦那个草包跑了?真的假的?该不会是撞坏脑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