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的春日宴。
虽名“春日”,园中却难觅几分春意,唯有几株耐寒的腊梅角落孤零零地绽放。
前厅与相连的花园被精心布置过。
丝竹管弦悠扬,身着华服的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笑,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在这表面的繁华之下,暗流汹涌。
宾客们或明或暗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主位上的裴琰。
扫过柳氏时,则难掩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脸上那层厚厚的面纱,以及面纱下隐约可见的红肿轮廓。
柳氏端坐着,竭力维持着当家主母的仪态,但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时不时剜向某个角落。
那个角落,苏落安静地坐着。
她穿着那套被“改造”过的衣裙——天水碧云锦的素色长裙失去了原本华美的下摆刺绣,显得有些突兀的短。
但此刻,一条宽大的、用天青色云锦裁成的素面披帛,被她巧妙地斜披在肩头,一端垂落身前,一端长长曳地。
她脸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病容和下巴的伤痕。
乌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别无珠翠。
裴琰的目光偶尔掠过她,深沉难辨。
裴娇娇穿着那件抢来的天水碧云锦外衫,配着樱粉的裙子,在人群中穿梭,享受着宾客们对她新衣的赞美,眼神得意又挑衅地频频扫向苏落。
裴凛斜倚在不远处一根廊柱的阴影里,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狭长的凤眸锁定在苏落身上。
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还有一丝被那奇异披帛和清冷气质勾起的、更深沉的玩味。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愈加热闹。
丫鬟仆妇们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和精致的点心穿梭于宾客之间。
苏落一首安静地坐在角落,小口啜饮着杯中微温的果酒,目光低垂。
“噗…噗嗤…哈哈哈!!”
极其突兀、完全无法抑制的怪笑,从裴娇娇喉咙里发出来!
她的身体一僵!手中的碟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精致的玫瑰酥滚落一地!
“哈…哈…嗬嗬嗬……”
她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边疯狂大笑,一边手舞足蹈,身体像抽筋般剧烈地扭动着!
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破坏,额头青筋暴起,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娇娇?你怎么了?!”
旁边的贵女们被这变故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后退。
“快!快按住她!”有人慌乱地喊道。
裴娇娇狂笑着,脚步踉跄,在宾客间横冲首撞!
所过之处,杯盘碎裂,惊呼连连!
“哈哈哈!猫!我的雪团儿!在水里!哈哈哈!好冷啊!”
她一边狂笑,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眼神涣散。
整个宴会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丝竹声停了,谈笑声没了,只剩下裴娇娇刺耳的狂笑、宾客们的惊呼躲避、杯盘碎裂的声响!
柳氏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自己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又惊又怒又恼,浑身剧烈颤抖!
她脸上的面纱剧烈起伏,露出的眼睛恶狠狠看向角落里的苏落!
都是她!一定是她!这个扫把星!
害了自己还不够,又来害她的娇娇!毁了她的宴!毁了裴家的脸面!
柳氏抓起手边一盏刚刚续满、滚烫得几乎冒烟的碧螺春!
“贱人!都是你害的!我杀了你!”
柳氏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高举着那盏滚烫的茶水,朝着角落的苏落,狠狠泼了过去!
眼看就要兜头浇在苏落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
一道身影倏然挡在了苏落身前!
“哗啦——!”
那盏滚烫的茶水尽数扫落在地!
滚烫的水珠溅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蒸腾起一片带着茶香的白雾!
苏落毫发无损。
挡在她身前的,是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
他身姿挺拔,面容温润如玉,眉眼含笑,气质矜贵端方。
正是三皇子,萧景明。
他收回衣袖,动作从容优雅,目光温和地看向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的柳氏,声音清朗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
“裴夫人当心烫。春日宴上,还是莫要太过激动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