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院落方向,先是一阵死寂,随即歇斯底里的哭嚎和器物碎裂的声响。
最终在管事嬷嬷严厉的呵斥和裴琰院中派来的护卫威压下,不甘地归于一片死寂。
苏落依旧住在那个偏僻简陋的小院里。
柳氏的禁足并未改善她的处境,炭火依旧时断时续,送来的饭食也透着敷衍的凉意。
仅仅隔了一日,风向骤变。
清晨,天光刚透出些微亮色,院门便被恭敬地叩响了。
门外站着的是裴琰身边最得力的管事裴忠。
他身后跟着几个低眉顺眼、手脚麻利的粗使婆子。
“相爷有命,请苏姑娘即刻移居听雨轩。”
“听雨轩?”
苏落脸上带着茫然和一丝受宠若惊的忐忑:
“裴管事?听雨轩?这…落儿何德何能,怎敢……”
“姑娘莫要推辞。”
裴忠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
“相爷心疼姑娘身子弱,这院子太过阴冷偏僻,不利于将养。听雨轩地方敞亮些,也暖和,相爷说了,让姑娘安心住着便是。”
他侧身让开,“请姑娘这就随老奴过去吧,东西自有人收拾。”
苏落没有再推辞,只是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
任由两个婆子上前,簇拥着她,在裴忠的引领下,朝着府邸更深处走去。
听雨轩果然名不虚传。
独立于一片葱郁的翠竹之后,白墙灰瓦,飞檐翘角,自有一番远离尘嚣的清幽。
推开那扇略显古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月洞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
院角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枝干遒劲,虽未到花期,却己能想象冬日红梅映雪的风姿。
树下是一方小小的石桌石凳。
院中还有一个小小的莲池,此时虽无荷花,池水却清澈见底,几尾锦鲤在残荷枯叶间悠然游弋。
正房三间,两侧还有小小的耳房。
屋内陈设虽非簇新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和用心。
紫檀木的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窗明几净,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素雅的瓷器。
苏落踏入正屋,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陈设。
她的脚步在靠近窗边那张黄花梨木书案时,顿了一下。
书案一角,摆放着一个青玉雕成的笔筒,筒身线条流畅,素雅无纹。
那玉质,那雕工…竟与她记忆中父亲沈清书案上那个,有七八分相似!
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裴琰!
他竟连这种细节都…都仿制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姑娘可还满意?”
裴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落迅速垂眸,再抬眼时,脸上只剩下全然的感激和受宠若惊的欢喜。
她走到书案旁,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青玉笔筒,声音带着哽咽的激动:
“满意…落儿…落儿何曾住过这样好的屋子…多谢父亲厚爱…”
她转过身,对着裴忠深深一福,“也劳烦裴管事费心了。”
裴忠脸上笑容更深:
“姑娘喜欢就好。相爷还特意吩咐了,”
他微微侧身,一个穿着深褐色细布褙子、面容严肃刻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嬷嬷从门外走了进来,垂手侍立。
“这位是赵嬷嬷。日后就由她专门服侍姑娘起居,照料姑娘身子。赵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规矩最是清楚,有她在,相爷也放心些。”
苏落的目光落在赵嬷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心头冷笑。
果然来了。一个更高级、更被信任的‘狱卒’。
她脸上却绽开一个温顺感激的笑容,对着赵嬷嬷也福了福身:
“落儿见过赵嬷嬷,以后有劳嬷嬷了。”
赵嬷嬷抬起眼皮,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在苏落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
“老奴不敢当。伺候姑娘是老奴的本分。”
她的目光扫过苏落身上的旧衣,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最后落在她那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上,带着一种无声的评估。
裴忠交代完毕,便带着人退下了。留下赵嬷嬷如同门神般杵在门口。
“姑娘一路劳顿,先歇息片刻吧。老奴去给姑娘熬碗安神汤。”
“有劳嬷嬷。”
苏落温顺地应着,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那株沉默的老梅树。
赵嬷嬷很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汤药,放在苏落面前的小几上,黑褐色的药汁在碗中微微晃动。
“姑娘趁热喝了,驱驱寒气,安神定惊。”
赵嬷嬷的目光紧紧盯着苏落,不容她有任何推拒。
苏落端起药碗,浓烈的药味冲入鼻腔。
她垂眸看着碗中深色的液体,指尖在温热的碗壁上轻轻了一下。
这药…里面加料了。
不是毒药,但长期服用,足以让人精神萎靡,气血两亏,最终变成一个真正的、任人摆布的“病西施”。
裴琰,这就是你所谓的“厚待”?
一边给她囚笼,一边用药物慢慢熬干她的精神?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犹豫和怯意,小声道:
“嬷嬷…这药味…有些重…”
“良药苦口利于病。”
赵嬷嬷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姑娘身子虚,这是相爷特意吩咐太医开的方子,对姑娘大有益处。姑娘莫要辜负相爷一片苦心。”
“是…”
苏落像是被说服了,又像是畏惧于赵嬷嬷的威势。
她闭上眼,屏住呼吸,仰头将那一碗苦涩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
她放下碗,眉头紧蹙,小脸皱成一团,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只是拿起一旁备好的清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赵嬷嬷看着她喝下药,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这才道:
“姑娘歇着吧。老奴就在外间候着。姑娘若有事,唤一声便是。”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另外,相爷吩咐了,姑娘身子弱,需静养。亥时之后,还请姑娘安分待在房内,无令不得外出。老奴职责所在,望姑娘体谅。”
亥时门禁。
苏落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声音细弱顺从:
“落儿…知道了。”
赵嬷嬷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屋内只剩下苏落一人。
她静静地坐在软榻上,听着外间赵嬷嬷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和整理东西的细微声响。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庭院里,老梅静默,锦鲤在池水中摆尾游弋,泛起圈圈涟漪。
苏落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书案上那个冰冷的青玉笔筒。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方向,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毫无温度的弧度。
精致的囚笼,忠心的狱卒,慢性毒药般的“补品”,还有这严苛的“门禁”……裴琰,你的“厚待”,我收到了。
夜幕,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
听雨轩内早早熄了灯火,一片沉寂,只有外间值夜小丫鬟偶尔发出的轻微鼾声。
苏落躺在里间的拔步床上,锦被柔软,她却毫无睡意。
窗外风声呜咽,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
亥时早己过去,整个裴府似乎都己沉入梦乡。
突然!
“砰!!!”
里间紧锁的房门,竟被人从外面用一股极其蛮横的力量,生生踹开!
一道裹挟着浓烈夜露寒气与凛冽酒气的玄色身影,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失控的暴戾,猛地闯了进来!
月光从洞开的房门涌入,勾勒出裴凛那张俊美近妖孽、此刻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庞!
他额角几缕湿发凌乱地贴在颊边,狭长的凤眸死死地盯在床上那骤然惊醒、惊坐而起的纤细身影上!
浓烈的酒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苏落像是被吓懵了,她拥着被子猛地坐起,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单薄的中衣领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段纤细脆弱的锁骨。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全然的惊骇和茫然,杏眸因恐惧而睁得极大。
裴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几步便跨到床前!
“他碰你了?!”一声低吼,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滔天的怒火,狠狠砸向苏落!
他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手猛地攫住了苏落脖颈!力道之大,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