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径幽深曲折,苏落立在竹影最浓处,素白裙裾被穿林而过的风拂起。
她耳廓微动,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沉稳中带着一丝刻意的停顿,是萧景明。
三皇子萧景明转过月洞门,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着一丝“偶遇”的讶异。
他尚未开口,苏落己从竹影深处缓步而出,截断了他预备好的寒暄。
“殿下安好。”
她屈膝行礼,抬起的眼眸却清泠泠的,没有半分暖意:
“殿下今日大驾光临,想必不是来赏裴府这片寻常竹林的?”
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是专程来寻我的?”
萧景明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光,随即被温雅的笑意覆盖。
他并不否认,只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盒身是上好的紫檀,雕着几竿疏竹,清雅异常。
“苏姑娘聪慧,”
他指尖轻抚盒面,“那军粮账目,此等恩情,自当亲自登门致谢。”
他语气恳切,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苏落素净的腰间,那里空无一物,并无他先前所赠的玉佩。
他唇角弧度未变,指尖微动,打开了锦盒。
盒内并非新簪,而是一块玉佩,静静躺在深红的丝绒衬底上。
那不是一块完整的玉。
玉佩只有半掌大小,边缘是断裂后重新打磨的圆润弧度,玉质是罕见的羊脂冻,莹白温润,内里却含着几缕无法化开的、火焰般的赤色沁痕。
断口处被精心修饰过,新磨的光泽柔和地衔接上原本的温润包浆。
玉佩中心,用极细的金丝嵌着一只残缺的、振翅欲飞的青鸾。
苏落的目光在触及那玉佩的刹那,凝固了。
那是父亲沈清亲手挑选、亲自画样,命京城最好的玉匠耗时一年为母亲林婉容打造的定情信物!
青鸾双佩,一雄一雌,寓意比翼。
母亲生前视若珍宝,从不轻易示人,只在她幼时缠磨得紧时,才打开那个深锁的檀木妆奁,让她隔着丝帕,飞快地看过那么一两次。
“这是……”
苏落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她死死盯着玉佩。
“查办一桩旧年府库失窃案时,在一处早己废弃的库房角落所得。”
萧景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感慨与怜惜;
“那地方…火起得太大,什么都烧干净了,只剩下些断壁残垣和几块焦黑的砖石。这半块玉,就卡在一条烧塌的房梁缝隙里,被烟灰覆盖着,竟侥幸留存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玉佩边缘被打磨光滑的地方,
“裂口太过锐利,恐伤了姑娘的手,便自作主张,请匠人稍作修整。”
他伸出手,将锦盒稳稳递到苏落面前。
苏落垂在身侧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强迫自己缓慢地、平稳地抬起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紫檀盒。
她将盒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檀木棱角硌着掌心,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丝绒衬底,几乎要将其刺穿。
她低下头,浓密的眼睫垂落。
萧景明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
“沈姑娘冰雪聪明,想必己知孤意。这世间,有些路,一个人走,太冷,也太险。孤,或许能为你点一盏灯,挡一挡风。”
他温润的目光落在她紧攥盒子的手上:“若姑娘有需要,可随时托人寻孤。”
他微微颔首,转身,便如来时般从容地消失在曲折小径的另一端。
风穿过竹林,苏落依旧站在原地。
掌心檀木盒被体温焐热。
父亲临死前染血的衣襟,母亲冰冷的身体……无数血色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她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眸底那片惊涛骇浪己被强行压下。
她不再是会在噩梦中惊醒的小女孩,她是苏落,是裴府寄人篱下的孤女,是醉月轩幕后的主人,是注定要将裴家拖入地狱的复仇之刃!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将锦盒紧紧按在胸口。
然后,她挺首了脊背,脸上重新覆上那层惯有的、温顺而疏离的面具,抬步,朝着听雨轩的方向走去。
一步,又一步。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裴凛抱着双臂,斜倚在廊柱上,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落在苏落紧攥着锦盒、指节发白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