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
这个念头在裴凛脑海中一闪而过。
当这个念头触及掌心那支冰凉脆弱的玉簪,触及那朵含苞玉兰的轮廓,触及记忆中她跪在佛前垂眸的侧影、竹林小径上攥紧锦盒时指节泛白的手……
死?太便宜她了。
“杀了她?”裴凛终于开口,却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支裂纹蔓延的白玉簪举到眼前。
“不。”
他猛地松开手指!
“啪嗒!”
白玉簪掉落在紫檀木书案上,发出一声清脆却沉闷的声响,滚了几圈,停在墨渍的边缘,沾上了一丝污浊。
“她不是喜欢藏吗?”
裴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就让她藏。藏得越深,露出的破绽才越多。”
他俯视着跪地的玄羽,
“加派人手,盯死她!她接触的每一个人,哪怕是一只飞进去的蚊子,我都要知道!醉月楼…暂时不必再探。那个‘主人’既然想玩,本将军就陪他玩到底!”
“是!”玄羽沉声应命,没有丝毫迟疑。
“滚。”裴凛吐出冰冷的一个字。
玄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书房内。
裴凛独自伫立在巨大的书案后,半边脸被烛光映照,半边脸隐在浓重的阴影里。
他垂眸看着书案上那支沾了墨渍、布满裂纹的白玉簪,眼神晦暗不明。
-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听雨轩西侧,一株老槐树虬枝盘结,树影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静静蛰伏着,呼吸绵长细微。
正是奉命监视听雨轩的暗卫之一。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着远处听雨轩紧闭的窗户。
窗内一片漆黑,死寂无声,仿佛主人早己陷入沉睡。
夜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凉意。
暗卫下意识地绷紧神经。
然而,就在这风声掠过树冠的时候。
一道比夜风更轻影子,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他身侧!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轮廓,只觉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
他猛地扭过头,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
借着远处巡夜灯笼投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
一张苍白、清丽的脸庞,近在咫尺!
是苏落!
她就随意地站在粗壮的枝桠上,足尖轻点。
一只冰冷纤细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井穴上!
只要她指尖微一用力,便能废了他半边身子!
暗卫的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想动,想示警,想拔刀!
但那只搭在肩井穴上的手,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有丝毫异动,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嘘……”
苏落微微侧头,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轻轻抵在自己毫无血色的唇边。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别出声,也别动。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只搭在他肩井穴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分。
暗卫感觉到一股刺痛和酸麻感从肩井穴蔓延开来,半边身子都开始发僵!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只能恐惧地盯着眼前这个少女。
这…这还是那个在府中温顺怯懦、任人欺凌的苏姑娘吗?!
苏落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冰冷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怎么不是玄羽?”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更远处的黑暗里。
“告诉玄羽,”
她收回目光,声音依旧轻缓,“让他转告他主子”
顿了顿,“明日戌时,让他带我出门逛逛夜市。”
“问他,可有时间?”
说完,她搭在暗卫肩井穴上的手,收了回来,
然后,在暗卫依旧恐惧和僵硬感攫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足尖在枝桠上极其轻微地一点。
那道深青色的身影,像是被夜色瞬间吞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老槐树上,只剩下暗卫一个人僵硬地趴在原地,浑身冰冷,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擂动。
肩井穴残留的刺痛感和那份恐惧,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那不是幻觉。
-
翌日午后。
裴凛正提笔批阅着几份军报。
玄羽无声地出现在书案前,单膝跪地,垂首低语:
“主人,昨夜负责监视听雨轩西侧的‘影七’回报。”
裴凛手中的狼毫笔尖微微一顿,一滴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
“嗯?”
玄羽复述着影七那惊魂未定的叙述:
“昨夜子时三刻左右,苏落姑娘…悄无声息出现在影七身侧,距其不足三尺。影七毫无察觉。她出手制住影七肩井穴,令其无法动弹示警。”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她让影七转告属下,再转告主人您”
裴凛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她说:‘明日戌时、让他带我出门逛逛夜市。问他,可有时间?’”
裴凛没有说话。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身体向后,靠在了宽大的紫檀木椅背上。
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他的目光,越过跪地的玄羽,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的天空。
嘴角,一点点地向上勾起。
“呵……”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玄羽身上。
“戌时?”
“告诉她”
他微微倾身向前,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命令:
“戌时,府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