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苏酥只感觉到一阵短暂的、几乎称得上温柔的冲击力。
视野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个开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跑车、满脸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年轻男人。
他隔着前挡风玻璃望过来的眼神,轻蔑地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
随即,巨大的黑暗和彻底的寂静便吞噬了一切。
没有传说中的走马灯,没有对短暂人生的遗憾回顾。
只有一种奇异的、彻底的轻松感。
孤儿院长大,孑然一身,死了,也就死了。
挺好,干干净净。
意识再被强行拽回时,感官像是被泡在浓稠而冰冷的胶水里。
首先复苏的是听觉。
嗡嗡的,遥远又近在咫尺,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接着是嗅觉,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蛮横地钻进来,混合着某种清洗剂廉价的柠檬香精味道,还有……
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最后是触觉,沉重,僵硬,仿佛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
尤其是后脑勺,一阵一阵沉闷的钝痛,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晕眩感,固执地宣告着存在。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了铅块。苏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聚焦缓慢。
惨白的天花板,几盏吸顶灯散发着冷冰冰的光。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这里是……
医院?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
纯白的墙壁,淡蓝色的隔帘,床边挂着空了的输液袋,金属的点滴架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
心口猛地一沉,那被跑车撞飞的瞬间记忆碎片般闪过。
难道……
没死成?被救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股庞大到恐怖的信息洪流,毫无预兆地、粗暴地冲进了她的大脑!
“啊——!”一声压抑的、破碎的痛呼从她干裂的喉咙里挤出。
那不是她的声音,更年轻,更娇气,带着一种陌生的虚弱。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像被强行塞入的玻璃渣,尖锐地切割着她的神经。
一个同样叫苏酥的女孩。
奢华如宫殿的巨大别墅,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
穿着精致、眼神却冰冷疏离的“父母”——苏明远,林薇。
一个带着敌意、怯懦又藏着阴狠的“妹妹”——苏晚晚。
还有一个……
神情总是有些复杂、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哥哥”——苏景明。
那复杂里,有审视,有距离,唯独没有亲近。
画面骤然切换。
苏晚晚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猛地凑近,带着哭腔,“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腰侧!
天旋地转!
额头重重磕上坚硬冰冷的红木桌角!
剧痛炸开!
视野瞬间被粘稠的黑暗吞没……
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呃……”病床上的苏酥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牵动了后脑的伤口,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大口喘息着,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真实的痛感,强行将自己从那不属于她的死亡瞬间剥离出来。
苏晚晚!真千金!假千金!
豪门恩怨……
替身人生……
纷乱的记忆碎片还在脑海里冲撞、沉淀、重组。
属于“苏酥”的十八年人生,像一个被粗暴拆开又胡乱拼凑的劣质剧本,清晰地在她眼前展开。
一个鸠占鹊巢的假货,一个在正主归来后,迅速失去所有价值、被弃如敝屣的替代品。
最后,死于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
真千金苏晚晚“不小心”的一撞,让她这个假千金“不小心”撞上桌角,一命呜呼。
而所谓的养父母苏明远和林薇,就在旁边冷眼旁观,或许还觉得这块绊脚石终于自己消失了,省得他们再费心思处理?
至于亲生父母?
记忆中只有模糊而冷漠的轮廓,似乎在她被苏家赶出来之后短暂地接触过,但那份来自血脉的疏离和嫌弃,隔着记忆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苏景明?
记忆中那个名义上的哥哥,永远带着一层礼貌的隔膜,眼神深处是事不关己的淡漠。
他对原主的“死”,大概也只会觉得是场麻烦终于落幕。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消毒水特有的苦涩味道。
苏酥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原主的迷茫、痛苦和不甘,如同被寒风吹散的雾气,彻底消失殆尽。
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深潭,不起波澜。
孤儿苏酥,死了。
豪门假千金苏酥,也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她,一个全新的、只为自己负责的苏酥。
复仇?
为那个己经消散的灵魂去挑战一个根基深厚的豪门?
苏酥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
她上辈子只是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太清楚阶级壁垒的森严和资本的冷酷。
苏晚晚背后站着的是整个苏家,是苏明远和林薇的偏袒,是滔天的财富和权势。
她拿什么去斗?
拿这条刚刚捡回来的、还带着伤口的命吗?
别说笑了。
至于亲情?
养父母?
亲生父母?
那个淡漠的哥哥?苏酥心底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那都是原主苏酥的因果,跟她这个异世之魂有什么关系?
人死债消,原主死了,那些所谓的“债”自然也烟消云散。
她没兴趣也没义务去替原主承受那些白眼和嫌弃,更不会愚蠢地幻想什么迟来的亲情。
自己户口本上就孤零零一个人,挺好。
至于养老?又不是生养的她,她不管。
苏景明?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可不想陪他们玩什么真假千金的游戏,麻烦又无聊。
苏酥强忍着后脑的闷痛和眩晕,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目光飞快地扫过空荡荡的单人病房。很好,没人守着。
看来苏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她掀开薄被,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寒意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动作有些僵硬地挪到床头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