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诚的身法,得自凌波仙子,讲究的便是轻灵无声。
他如同林间的夜枭,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竹影之间,远远地,缀在那道显得有些萧索落寞的背影之后。
陈安道并没有走远。
他只是像一头受伤的孤狼,漫无目的地,走进了竹林深处的一片空地。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秋诚的方向,宽厚的肩膀,竟在微微地颤抖。
然后,秋诚便看到了让他惊愕不己的一幕。
“砰!”
“砰!砰!”
方才在人前还那般正气凛然、磊落大方的陈安道,此刻,却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一般,用他那双包裹着薄茧的拳头,一拳又一拳地,狠狠地捶向身旁那棵无辜的、粗壮的树干!
每一拳,都势大力沉,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在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发泄着心中那股无处安放的、巨大的痛苦与不甘。
他的口中,还发出了一阵阵如同困兽般的、压抑的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委屈与不解。
“萧姑娘……你为什么要去拜那个秋诚为师……你想学武的话,我……我也可以教你啊!我的家传武学,难道不比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强吗?”
“你……你那样活泼可爱,像只雪地里的小白兔一样的人物,怎么能……怎么能和青藜院那些只知道吃喝嫖赌、附庸风雅的腌臜士子混在一起?他们……他们会带坏你的!他们根本就不懂你,不懂你对武学的那份赤诚之心!”
“就算……就算那个秋诚,他比我长得高大,比我长得俊朗,甚至……连武艺,都真的比我强上那么一些……可你……你也不能就这么拜他为师啊!”
他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痛苦,最后一拳狠狠地砸在树干上,竟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了几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秋诚躲在暗处,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他心中的那点因为被挑战而生出的不快,早己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混杂着几分同情的复杂情绪。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派系之争,什么白虎院的荣誉,全都是借口!
归根结底,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关于荣誉的决斗,而是一场因为求而不得、而气急败坏的情敌之争啊!
闹了半天,这家伙,原来是在暗恋萧幼翎!
秋诚此刻才猛然想起,这陈安道,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算起来,比自己这具身体,还要小上一岁。
在前世,这个年纪的少年,不也正是这样吗?
心思单纯,热血上头,会将自己喜欢的姑娘,视作全世界最美好的珍宝。
当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各方面似乎都比自己优秀的情敌给拐跑时,那种愤怒、不甘与无力感,足以让他失去理智,做出任何冲动的事情来。
跑来找人单挑,被打败后,也只能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地无能狂怒。
这……这不就是纯纯的少年心性吗?
想到这里,秋诚看着不远处那个还在跟大树较劲的少年,只觉得有些好笑,甚至还有些……怀念。
他一时不慎,心神微动,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截干枯的竹节。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这寂静的竹林里,显得异常清晰。
“谁?!”
陈安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停止了动作,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电,厉声喝道!
当他看清,从竹林阴影中缓缓走出的,正是方才将自己击败的秋诚时,他那张本就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那是羞愤、难堪、窘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颜色。
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竟然……竟然被自己的情敌,给看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刻,陈安道只觉得,自己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冲上去,跟秋诚拼个你死我活!
“你……你都听见了?”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愤,而变得有些嘶哑。
秋诚知道,这种时候,任何的谎言与掩饰,都只会是更深的羞辱。
他看着对方那双充满了屈辱与愤怒的眼睛,平静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安道反而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良久,良久。
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似乎终于彻底地绷断了。
他像是爆发一般,冲着秋诚,将自己压抑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全都吼了出来!
“是!我就是喜欢她!我就是喜欢萧幼翎!”
“我从她第一天进入白虎院的时候,就喜欢她了!”
“她跟别的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完全不一样!她会笑,会闹,会为了学一个招式,把自己弄得满身是泥也不在乎!”
“她那双眼睛,在谈论武学的时候,会发光!你懂吗?!”
“我把她视若珍宝!把她形容得仿佛是这世间少有的、最独特的花朵!”
他指着秋诚,眼中满是血丝,充满了控诉与质问。
“我们白虎院!一首以来,都是一群臭烘烘的、只知道流汗打架的真男人大战的地方!”
“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一朵这么可爱的、会发光的娇花!”
“可你呢!你这个青藜院的家伙!你凭什么!你怎么忍心,就这么把她给采走了?!”
陈安道刚刚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此刻却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他那番充满了控诉与不甘的质问,与其说是在指责秋诚,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哀叹自己的失败与无力。
说到后面,陈安道那洪亮的声音早己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最后,竟真的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了起来。